她还没想出该如何善后,怎么给这群女人留个出路,叫她们从这事儿中不伤筋不动骨地摘出去。
公孙景逸看出她的懊丧,心里直笑:嗐,茶花儿还是个小姑娘嘛。
他家里姊妹多,女孩儿也好强,爱露尖出头、想听长辈夸奖的多了去了,以为茶花儿也有这小毛病。
“瞧把你聪明的,年纪不大,主意不少。”公孙景逸很给面子地夸了句,话折回来说。
“其实啊,那群牵线搭桥的鸨子们闻风逃了也没事,但凡抓着几个,上下一条线都能扯出来,军营里多的是叫她们开口的法子。”
“用刑?”唐荼荼没多想,口气挺平。
二哥管着刑部,还有他遍布天下的言路信报,都不是凭白来的。唐荼荼好几次挑他下值的时辰跟他碰面,二哥衣裳换得勤,还没什么,他身边的影卫身上却常常沾着血味。
谁知公孙景逸避开她视线,讳莫如深地来了句:“私刑要落伤,升堂时不好看,不见血折腾人的法子多的是。”还拍着胸脯说:“以后要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只管往我这儿送。”
唐荼荼心梗了梗:“……倒也不必。”
“茶花儿,别听他鬼扯。”和光杵了她哥一肘子,一笑起来,兜了一脸蜜糖色的朝阳:“我家都是正经官儿,哪有什么私刑呐?”
唐荼荼撑起了个笑,把他俩送出后院了。
她爹上任后开的第一场大会没个气派,不在衙门里,在偏院里找了个小伙房,只够四五个县吏坐开。
几人还是头回进这印坊,透过窗子观察了这疫病所的诸事安排,稍稍放下了心。
叶三峰多看了唐荼荼两眼:“姑娘跟老爷果然是一家的,心善,都想给那群妇人留条坦路。”
唐老爷叹了口深长的气。县丞、师爷、教谕也跟着叹,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做官的不光不能瞒报,还要挨个做工作,劝说那些受侵害的妇人鼓足勇气,写好状词,然后当众升堂,请各方德高望重的族老、学究旁听,叫她们当堂揭露淫僧罪行。
之后,人证物证一齐送到府台,送上京,一遍遍复审,才能定个多人斩首的罪。
大案、重案都得逐级上报,县官是不能定个罪砍人头的,斩首、充军、抄家都是县官无权决断的大罪,又有先帝立法在前,这大肚教之案怕是能一路走到红墙下的三法司去。
十年的老账本,不知会拖出几百口人来,叫几百户人家离散,妇人众叛亲离,全家千娇万宠的孩子成了奸生子……
唐老爷礼部出身,光是想想就舌根发苦。
叶三峰把几个县吏的神色全瞧在眼里,徐徐道:“去年太后千秋,今年皇后出隘,过四十一岁的诞辰;外有北元犯边,内有天下官员大考——料想皇上跟咱们屁民一个想头,得把这一年安安稳稳地过去,再不能闹出别的惊世骇俗的大事儿了。”
县丞瞠眼结舌:“先生意思是……这事儿还是得遮掩过去?”
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被公孙家那丫头揍了个鼻血满脸,得亏那丫头这会儿不在……
叶三峰摇头:“我是自个儿揣摩的。”
“漕司府赶着一大早把赵大人提走,要是想把这事儿掀于人前,该给赵大人一辆囚车,一路游街示众才是。一辆小马车悄默声地把人装走了,说明漕司那儿还没拿定主意,不知这事儿该怎么办。”
那确实。虽然大案要向上追责三级,漕司那儿吃不着挂落,可一旦事闹大了,他脸上也无光。
一群县吏看叶三峰的眼神都变了。
——这什么人物?看着三十好几的人了,提个酒葫芦,一坐下就往白水里兑酒喝,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却连漕司大人到皇上的心思都敢揣摩,说得还头头是道的。
只听叶三峰又说:“按着皇上的心思猜,这案子查,要悄默声查;开堂审,要悄默声地审;一路往上报,也要层层管好嘴巴,当作密案去审。”
唐荼荼蓦地坐直了。
她一白天想得都是这事,眼下比爹爹反应都快,立刻听懂了叶先生的意思。
这是缺乏传媒的时代,法的作用在于维护社会秩序,惩戒罪恶。重案大案之所以要公示,要布告天下,首先是要天下各省府判案有例可循,其次才是教化万民。
如果把大肚教连根拔了,静悄悄砍了脑袋,过往受害者不察不纠,就能保全十年间所有受害的妇人……
事儿已经过去些年头了,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按这烂账指名道姓揭出来,除了叫几百户人家妻离子散,再没别的好处。
而这案子会在县衙审一次,爹爹升堂;然后到沧州府衙审一次,知府离得那么远,对案情的判断主要是靠呈上去的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