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将军的脑子终于迟钝地续上了趟。
两方的粮队间隔好几里地,这个距离,除非戴上千里眼不然什么也看不着。全营只他和副将有两把千里眼,行军途中也不会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看,何况他们还要忙着招架蓝营那群土匪一样的骑射手,看对面看个大概动向便是了。
他只觉得自己派出去的一百来个骑兵异常神勇,劫持了敌营的所有粮车,还时不时地跑回来支援一下。
此时想想,那是屁的“劫持”,那是人家自个儿“护送”自个儿的车!扒了所有红旗安马屁股上,改头换面变成了碟中谍!
贾将军差点气出个好歹,提着枪噗噗刺沙:“歪门邪道!这是歪门邪道!大战之中哪容得你扒敌人的衣裳?”
陆明睿得意一笑:“大战自有大战的应对之法。前辈莫要丢了脸面,愿赌服输,今晚带着弟兄们扫猪圈去吧!”
城墙上下的兵轰然笑开了。
江凛一路进主帅营,一路都得人护送,不然周围情绪高亢的兵能瞬间淹没了他。
“萧将军智计无双!”
“活捉萧将军的赏银涨到二十两啦!”
满营都是欢呼喝彩声,和那十年的军旅生活接上了,勾扯出一些让人心口炽热的回忆。
江凛失了定力,听着他们的嚷声笑了一路,可进门摘了头盔,抹了把脸顺便洗了个头,他唇边的笑就隐下去了,立刻恢复成了平时不苟言笑的样子。
晏少昰盯着他这一头贴皮寸瞧。跟刚还俗的和尚一样,发茬短得能看见青皮,水珠直往衣领淌。
从来仪容端庄的二殿下禁不住想:这一头寸头倒是方便,不长虱子不生跳蚤,沾灰沾血都是呼噜一把的事儿。关键还省水,北地水源不丰,冬天结冻夏天旱漠都不好熬。
可在军中推行寸头,怕是又会惹出一群老学究,痛哭流涕念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晏少昰想了一想,只得作罢,给江凛递了块干净帕子叫他擦干头,“可还撑得住?”
他连着打了两场对抗赛,第一场全装备疾跑五公里,累得不轻,第二场才在马车上歇了一个时辰。
脑力与体力的高速运转,换别人得累趴下,特战出身的不会,想要不断冲破体力极限,脑袋里就不能有“累趴”这个念头,坐下吃顿饭,站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江凛说了句暗话:“身板不行,还得练。”
他怀念自己过去那个高大威猛的躯壳,却知大概是永远回不去了,连着十年军旅,全都是不可深想的往事了。
“第三场怎么打?”陆明睿问。
第三场军演的内容也早早定好了,是攻城与防守战。地点选得颇惊险,因为上马关附近没有能打的地方,江凛笔尖一划,选在了赤城。
赤城四面城墙被蒙古轰烂了俩,将士撤退了,百姓逃走了,早成了一座荒城,南北两面城墙全成了窟窿墙,经不住一场强风,唯有东西两面城墙还坚固。这一场军演就定到了东城墙。
晏少昰略一思索:“换将,这回我攻。”
被他替下的是一员大将,半下午就早早吃饱了饭,早早热起了身,只等着上战场会会这声名鹊起的小子。谁成想手底下的兵都热好身了,他这个主将被换下去了。
换别人那得发火,可这是殿下,脾气再牛的也不敢跟殿下呛声。
那将军粗着嗓哀哀求了两声:“哪有临阵换将的,殿下你这是动摇军心啊。”
底下的兵轰然大笑,校尉传话给都头,都头传话给小兵,渐渐全营笑成一片,千人的笑声聚在一起也似闷雷。
晏少昰听不得笑,看着城墙下笑得东倒西歪的兵,脸色不好看了,吩咐旁边人:“每边换二百小兵下去,叫火器营调四百人过来,此战上小炮。”
陆明睿一惊:“殿下?”
小炮射距一里地,满药填塞能炸开一丈大个坑,即便没站在炮火中心,气浪也会冲得周围从人到马翻个跟头。
这第三场军演上火箭火球,所有攻城械守城械上了个全,都是大家伙,一个攻城车倒了也能砸死几十个兵。就这已经叫几位老将军忧心忡忡了,殿下竟还要上火炮!那还得了?
“……用空弹?”
陆明睿思量,空弹能听个响,里边不填塞火药和铁砂,做得瓷实的铁壳子落地甚至不会炸开,几乎没威力。
晏少昰微微一摇头,黄昏之下,他白天唇上点的彩脂褪了色,终于露出点原本的苍白来:“用实弹。”
他提气朝着城楼下喝,风卷着粗沙的嗓音,传遍每一个兵的耳朵。
“此战上小炮!谁敢再插科打诨、敷衍了事就该你死,死在这片地上,犒赏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