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尸体堆成山,怕有幸存的,索性一把大火烧干净。
他右掌还提着刀,攥得太紧,五指半天没能屈伸开。直到走在回营路上,才摊开掌心看了看。
——剩三枚。
那两枚兴许是杀敌时掉了,也兴许他压根没能接住,掉在黄沙里了。
满地的沙土也没法找,晏少昰记得那位置,可在荒漠之中吩咐人找两个铜板是为难人,于是什么也没张口,便作罢。
她送他的礼物不多,仅有的几样,晏少昰都贴身装着。
千里眼侧面刻着“平安”,快要叫他摩挲平了,又重新以楷体刻了一遍;那妮子亲手编的剑穗,长得能拖地,他连穗子也没舍得剪,绕了几圈缠在手腕上。
五帝铜钱挂在胸前,戴了七八天,铜板本是凉沁沁的,捂暖和了,戴在脖子上几乎没知觉。
那是她在撒吉礼上举着个箩筐接着的。每个孔方里穿着绳,穿成了一朵梅花形。
这是本朝太|祖、高祖,还有近年三位皇帝在位时的铸币。铜币各省官府都会铸,整个天下铜板多的大概能填平一座城,却只有皇帝元年铸的铜币才能做五帝铜钱,说有驱祟佑福之意。
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民间有无数百姓串起来给孩子玩,连传家都不值当。
如今梅花脱了形,只剩下三面写着年号的铜板,是太爷爷、皇爷爷,还有父皇登基元年的铸币。
晏少昰摊开掌心,在烛光下一枚一枚仔细看过,又轻轻攥住,仿佛抓住了倏忽而过的五十年。
这世上有无数一模一样的铜板。
却只有一个她。
太阳穴针搅似的疼了一瞬,晏少昰把这三枚铜板装进一只锦囊里,贴身装好了。
北地的窑洞总是冷,军中最怕奢靡之风,他的营房跟每个小将一样,砖瓦垒墙、黄泥塞缝,日子一久便走风漏气的,添几个炉子也暖不热。
“殿下,该就寝了。”
 
;营房里的灯亮了半夜,守门的侍卫不知他在里边做什么,也不敢探头,只当是殿下高兴今夜打了胜仗,无心睡眠。
“就睡了。”晏少昰挥熄烛火。
他手枕在脑后,望着高窗漏进来的月光出神,蜷起的手指有点痒,起身往书案那头望了一眼,又合衣躺下了。
他总想给她写点什么,只言片语也好,可是赶不上了。
明日十七,该是她的生辰了,是“唐荼荼”这具身体出生的日子。
哪具身体也罢,别人都祝她好的日子,缺席了一个他,总是不美的。
他离京前就备好了生辰礼,不知道这年纪的姑娘喜欢什么,备了好几样。这些天悖着心思,成心不去想,拖延到了这一日,终于觉得“迟到的礼物”是一样遗憾了。
次日清早杀猪宰羊的,军营里终于有点过节的意思了。元宵节当天稀稀拉拉挂出来的灯笼,一下子密集了许多。
这群糙老爷们胡子一把懒得刮,却各个都会缝衣补袜,糊个灯笼不过三两下的事儿。
江凛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长身体的年纪耗空了精力,后遗症也来得又疾又猛,他全身每一根骨头每一个关节缝都是疼的,自己舒展了好半天。
昨日追杀元人,战死八百余众,歼敌大概有个四五千。
这是大捷,司老将军做主,连同军事演习中十几个重伤不治的亡兵也全划到了歼敌的死伤里,同样拿的是两倍抚恤金,老将军却说这样“体面”。
因为杀敌而死,总比死在自己人手上听起来体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