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来时路过一家书店,买了一本&rdo;yearlylife&rdo;,她听着辩论已没什么新意‐‐有人开始靠说车轱辘话拖延时间通过本条预算‐‐翻了几页书,又合上,抬眼望望四周:位于西敏宫二楼的旁听席空落落的,没几个人,正因为如此,与他们同排隔着几个座位坐着的一个宽脑门,短胖的脖颈上打着一个考究的白色波点黑缎子领结的胖老头儿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奉九稍加回忆,这不是……
一旁的宁铮看着底下的执政党议员为了占时间又拿出一本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开始抑扬顿挫地念台词,反对派议员忍不住更使劲地嘘他,不禁啼笑皆非地摇着头,奉九拽拽他袖口,嘴巴向右一努,&ldo;看到那位老先生了么?&rdo;
宁铮依言抬头,奉九靠近他,捂着嘴巴轻轻说:&ldo;丘吉尔,这本书的作者。&rdo;又冲宁铮扬扬自己手里的书。
宁铮恍然,仔细看了看这个不起眼的小老头,他手里异常粗大的古巴雪茄很是惹眼。宁铮忽然想起以前美国军校同学贺竹林回国看望他时,曾送过他雪茄,随后闲谈时还曾说起过,英国有个老牌政客丘吉尔,特别喜欢大号雪茄,在哈瓦那的雪茄界也是出了名的。
要不然宁铮对这个名字也不陌生‐‐在美国读书时,宁铮曾读过他所著的反思一战的《世界危机》的第一卷,回国后又断断续续把直到民国二十年才全部出版的剩余四卷也都读完了,&ldo;我记得他是一个老资格的议员,出身贵族,怎么现在在旁听席了?&rdo;
正在这时,底下又一条预算的讨论开始了,议员们表示赞同的&rdo;aye&rdo;几乎没几声,表示反对的&rdo;nah&rdo;满天飞,宁铮和奉九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忍不住窃窃私语,一致认为这些议员虽然在吵架,但好像各个乐在其中,似乎觉得既然拿了俸禄,就不能白拿,好歹得干点什么,让国民觉得他们很卖力气,这才能值回票价。
&ldo;没选上,改行当作家了,而且很受欢迎,版税收入颇丰,真是&lso;失之东隅,收之桑隅。&rdo;奉九对于自己喜欢的作家的近况一向很关注,所以说得明明白白的,&ldo;他早年在印度、古巴和南非都呆过,还做过记者,阅历丰富,笔杆子功夫了得。不过前年可倒了霉了,去美国一趟还出了车祸。&rdo;
&ldo;从政这么多年,就这么被踢出来了?&rdo;宁铮有点纳闷,&ldo;还不服老么?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东山再起么?&rdo;声音很轻。
奉九虽然也认为丘吉尔的政治生涯业已结束,但问话的是宁铮,所以还真不能这么说,只是鼓劲儿道:&ldo;当然能。你看他的眼神多坚定,嘴角抿得多紧,他会再次入阁的。&rdo;
宁铮半信半疑地盯着丘吉尔看,从老人昏黯的眼里,宁铮看到了他对前同事们争论不休的议题满满的不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奉九也想不到,这位已年过六旬,早被政坛边缘化的老人,居然真的被自己说中了,在后后任首相张伯伦与法西斯德国绥靖失败后,力挽狂澜,最终成为二战三巨头之一。
丘吉尔敏感地发现有人在看他,不失锐利的眼神马上扫了过来,首先一眼认出了奉九手里自己的书,立刻挪动宽厚的身躯走了过来,夫妻俩只能双双起身致意,&ldo;女士,请问您是想找我签名么?&rdo;他和气地问。
……奉九可没有找人签名的习惯。不过,明知道会错了意,当场拂人面子的事儿她更干不出来,只好干笑着站起身,恭敬地从命;丘吉尔确认了奉九的中国人身份,又问过了她的威妥玛拼音名字后,掏出上衣兜里的钢笔,一气呵成地用他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夸奖的独特花体字写了一句祝福语,又签了名;随即目光一转,落到这位平生仅见的中国美妇人身边气宇轩昂的男人身上,很快眼睛发出了光,&ldo;请问,您是中国的宁将军么?&rdo;
宁铮倒是不惊讶于被认出来,毕竟每到一国,主流报纸都会报道。
&ldo;我们谈谈。&rdo;与宁铮握手后,他毫不客气地要求着,接着很自来熟地挤过夫妻俩,坐到了宁铮的另一侧;宁铮和奉九只好重又坐下,丘吉尔开口问道:&ldo;您刚刚从德国和法国到这里来,请问您对这两个国家的军备都作何感想?&rdo;
宁铮一听这个议题,当即觉得颇为投契:丘吉尔这么问,自然是有所指。
正好他也觉得整个欧洲除了德国和意大利,都弥漫着一种厌战的氛围;当然,宽泛地讲,爱好和平是好的,可就怕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在德国的所见所闻让他震撼且警惕,而法国政界过于乐观地认为战争不会再来,也着实让人心生不安。
丘吉尔一听,简直是遇到了知音,这位著名的演说家立刻滔滔不绝地阐述了自己与宁铮相当接近的观点,并解释说前一年他刚刚去德国考察过,虽然希特勒拒绝接见他,但从德国空军的产能已看出,几年之后,这个一战战败国的军力就会与自认为是世界最强的英国空军并驾齐驱。
他早已向政界呼吁,不但英国要加强军备,连同法国都应该及早准备,毕竟备战才能止战;意大利的墨索里尼也有急剧向希特勒靠拢的迹象,他们的法西斯独裁统治有可能将欧洲文明毁于一旦。
他们攀谈良久,直到下议院都要关门了;丘吉尔意犹未尽,再次邀约,但奉九在后面偷偷掐宁铮的手臂,宁铮察觉到了,于是答应得模棱两可。丘吉尔微微一笑,也不强求,略施一礼,戴上他黑色的洪堡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