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艾伟德和珍妮这一对传教士中最底层的两个女人,能扎根中国偏僻乡土,踏实做事,造福一方的做法大加赞赏,迅速赶出一篇稿件,很快就刊登在出生在中国,一直把中国当成母国的《时代》周刊老板卢斯的杂志上。
经过大部分都是虔诚基督徒的美国中产阶级精英的杂志订户的传播,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主的仁爱之心居然在遥远贫穷的中国山区结出了累累硕果,各个热泪盈眶,从此后&ldo;八福客栈&rdo;在西方社会有了名气。
话说到现在,忽然从外面跑进来一大堆孩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虽布料低劣,做工粗糙,但都浆洗得干干净净,缝补得整整齐齐,见到厅堂里坐着几位陌生的客人,立刻停下来规规矩矩地问好,教养可不差。
&ldo;怎么,怎么这么多小娃娃?&rdo;奉九结结巴巴地问。
她一眼罩过去,怕不是快一百个了,坐在一旁的秋声也大吃一惊:她们何尝想到在这么个贫困的山区,居然会有这么多小孤儿。
&ldo;是啊,真不少,都是苦命的孩子‐‐这个曾经叫&lso;九毛&rso;&rdo;,她指了指一个笑得灿烂正忙着给孩子们穿衣喂饭的小女孩,动作麻利轻柔,&ldo;我只花了九毛钱就从她亲生母亲手里买下了她,后来给她起了个名字叫&lso;美恩&rso;,是我最得力的小助手。&rdo;
她又接连指了指几个孩子,说:&ldo;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娃儿,当年八岁,叫&lso;少少&rso;;这个女娃儿,叫&lso;宝宝&rso;;那个一瘸一拐的小可怜,叫&lso;兰香&rso;&rdo;。
这些,都是她最开始收留的孤儿,后来,她收留的儿童、难民愈来愈多,直至她不得不建立了一个难民收容站。
奉九的心被触动了,心中一阵激荡‐‐她望着这个伦敦女佣出身的毫不起眼的瘦小英国女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想向她靠拢,从她身上汲取精神力量的冲动。
&ldo;艾女士,请问,您发的是终身愿么?&rdo;
&ldo;是的,我早已嫁给了上帝。&rdo;艾伟德调皮地挤挤眼。
奉九觉得修女的生活虽然物质上是辛苦,但精神上极其富足,不拘泥于自身的遭遇,又崇高又单纯,于是眼光里就带出了艳羡。
&ldo;不过您可不行,这么美,又这么优雅、有学识,宁夫人,您天生是做人家太太的。&rdo;
奉九不好意思地一笑。冲动过去,奉九立刻把刚刚一瞬间抛诸脑后的丈夫和孩子们记了起来‐‐其实,每个人的机缘不同,造化就不同,真用不着羡慕着谁,或怜悯着谁,各有各的缘法罢了。
她们接下来又谈了很多,虽文化层次差异巨大,但她们的本性是一样的,所以对于如何同时经营客栈及孤儿院,照顾好挑剔的客人,和这么多的小孩子,两个人有得聊了。
&ldo;白发如新,倾盖如故&rdo;,今天结识了艾修女,她才相信了这句话。两个女人由此迅速地亲厚起来。
艾伟德如此勤勉,不求回报,怎么会不得淳朴的阳城人的心呢?
行言至此,奉九也没听到艾修女一句夸赞她自己的话‐‐她的性格低调,不事张扬‐‐但奉九还是知道因受她的感召,越来越多的本地人皈依了基督教,她的顶头上司,一直立足泽州传教的&ldo;剑桥八贤&rdo;之一的司米德夫人对她大加赞赏。
两天过去了,奉九天天来到客栈,抓紧机会与艾伟德谈话,顺便和秋声一起,帮着作点活计,当然她作活的水平,那就是见仁见智了,反正秋声皱着眉头看过后,一把夺过她正在纳的鞋底子,转而塞给她孩子们的写字作业让她帮着批改,奉九也很满意,这活儿她行。
艾修女轻声问奉九,&ldo;你有没有发现,现在放脚的女人越来越多了?&rdo;
是啊,这么一说,奉九想起来,她们因为八福客栈已满而另外投宿的房东家的小女儿,刚来时哭哭啼啼的,今天开始又蹦蹦跳跳活活泼泼的,一打听才知道,原本房东太太卫嫂子给闺女缠脚缠得鬼哭狼嚎的,昨天晚上才放开了。
她眼睛一亮,&ldo;怎么,这事儿与嬷嬷有关?&rdo;
艾修女腼腆地说:&ldo;是县长托我一直推行&lso;天足运动&rso;,我就跟我们的教众说了几次,又去几家顽固的走了走,现在看来,成效还不错。&rdo;
奉九这才知道昨晚卫嫂子家来的客人,就是艾女士。
奉九看着已入乡随俗穿惯了中式高领倒大袖的衣服,更入乡随俗地学会了中国人传统的谦恭态度的艾修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ldo;嬷嬷,您真了不起!我怎么听说,前几天县监狱突发暴动,典狱长找您居中调停,骚乱也是很快就平息了呢。&rdo;
艾伟德羞涩一笑,并未作答,此时院落里传来帮佣正在用辘轳打水的锵然之声,秋声在跟小孩子们游戏,她也想念自己的宝宝了吧;远处有寺庙传来了沉闷的鼓声,向外望去,能看到陪伴康熙三十五年的经筵官、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连绵层叠、巍峨壮丽的旧居&ldo;午亭山村&rdo;,横亘晋南的中条山东段历山的主峰舜王坪摩天碍日,云遮雾绕。
目前还算平静的山区生活,很适合艾修女平和的性子,奉九打算再住几天,就与她告别,她们的内心都为此感到了惋惜。当然,此时两人谁也没想到,接下来,她们不但没有马上分别,反而会联手完成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创举,并因此对他们今后的人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