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元等人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略估一估那三个山头的大小,想象一下当年三座茶山的盛况,不免感慨惊叹一番,怪道三个山包拱围着的那个村子起名叫&ldo;茶山村&rdo;,也的确是最贴切不过了。
前头说的那口甜水井,站在山岭上看得很分明,离村子有点儿远,邻近一口极大的池塘,塘边一圈儿荷花开得正热闹。水井的位置比池塘高出半个人的样子,丈许见方的一个井口,水面几乎与井口平齐,四周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留了水沟通往池塘,方便村人淘米洗菜。
即使在山岭上远远望过去,似乎也感觉得到井水的清澈与清凉。
马三元一行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湘南多山,路途曲折,因此各地常有俗语说&ldo;看到屋,走到哭&rdo;,大概也是北方俗语&ldo;望山跑死马&rdo;的意思。虽说已经看得见山下的村子,马三元估计着还得很走一段时间,不过山上山下的安宁平静,让他的心情倒是很轻松。
这种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世道,能够有这样安宁的一块地界,真不容易啊。
所以,在这一片安宁之中,在转弯处僻静的山道边,突然传出&ldo;咔嗒&rdo;一声轻响时,马三元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子弹尖啸着从他头顶尺许高的地方射了过去,一行人呆了一呆,待到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刻乱成一团,马三元赶紧高喝一声:&ldo;趴着别动!&rdo;朝着头顶上面放枪,这不是要杀人,只是警告,千万别乱动乱跑才是正经;趴下来却是为了防枪支走火误伤,马三元当兵那些年,每年都会遇上这样的倒霉蛋――或是走火误伤了同伴,或是被同伴的走火误伤。他就不敢相信这些土匪不会走火。
马三元同村的人听话地趴下了,他们这一行人,向来是马三元做主,所以听话都听成了习惯。另一个商队也算是有经验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也站住了,一看马三元他们的动静,赶紧也跟着趴了下去――这一路上,他们闲聊时也听说马三元是当过好些年兵的,遇上土匪开枪,下意识地便学了马三元的动作来躲枪。
那三个走亲戚的当地人,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凶险,惊惶失措,吓得嚎叫着向茶树林里乱钻。立时又有一颗子弹射了出去,正射在跑在最前面那人的身前,几乎是贴着脚尖钻入地下,那人以为自己的脚掌被射穿了,啊呀呀地抱着脚惨叫起来,另外两人再不敢动,面无人色地蹲在原地,浑身直哆嗦――知道有土匪是一回事,亲身遇上又是另一回事。
马三元趴在地上,偷偷向后面瞧了一瞧,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劫匪的枪法可真……不过瞧来瞧去,却没有看见顾岳躲到哪儿去了,不免想道,这少年的身手可真够利落的,就这么一会儿的混乱,便藏得踪影不见。只是,若这些劫匪不敢在离村子太近的地方过久停留也还罢了,多半不会费心去搜;若是有恃无恐,不怕耽搁时间,非要搜出来,顾岳只怕反倒更要倒霉。
山道内侧的山坡上,密密的茅草丛中,伸出两杆□□来,日光之下,明晃晃地直扎眼睛,其中一杆枪筒上,挂着一方粗粗描着青色山纹的白土布三角旗。
马三元等人暗叹倒霉。这样的三角旗,正是大明山上那伙劫匪的标志。没想到他们绕了这么远的路,还是没能躲过去。
端着枪的两人没有动,另有两人,拿着短刀跳了下来,脸上只用红土泥抹了几道,大略遮掩了一下面貌。
马三元举着双手慢慢站起来,赔着笑说道:&ldo;兄弟辛苦了,咱们小本买卖,只能拿几个钱请兄弟们喝点茶,还请兄弟们不要见笑。&rdo;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从口袋里数钱出来,惟恐动作快了让拿枪的土匪误会、一不小心便扣了扳机。陈大贵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站起来掏钱。其时各地省政府都发行军票,不许不用,但是道上劫匪可不认这个,只认银元铜角儿,跨了省份的买卖,也不认别省的军票,是以马三元等人身边都带着些,当下按着这年把来的道上规矩,过路之人,一人三块银元的买路钱数了出来,又数了十块银元的子弹钱――方才那伙劫匪可是开了两枪。一边数钱,一边心疼,脸上还得继续赔着笑。这年头银元可值钱得很,三块银元都够买半头猪了,加起来这可是多少头猪啊!
收钱的两名劫匪,显然挺满意马三元等人的识相,扬扬刀子,示意他们仍旧趴一边儿去,那三个走亲戚的当地人却被拦了下来,那三人说得一口土话,连声辩解说是走亲戚不是做买卖的,身上只有几张军票,还有两件衣服,委实掏不出买路钱。
湘南各地,方言众多,常言道&ldo;十里不同音,五里不同调&rdo;,出了县界,音调更是殊异,那三人一开口,便听得出来是文龙铺当地人。都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劫道的也有不成文的规矩,乡里乡亲,总要讲几分情面,据说,即便是大明山上有名的悍匪,对大明山下十里之内的乡民也是不动刀兵的。
两名劫匪互相看看,交换了几回眼色,那个儿高一点的劫匪,将刀尖压在面前那人的肩头,向下略略用力,夏衣单薄,这一下就见了血痕,那人吓得僵在当地,抖抖索索地将贴身藏的几个铜角儿摸了出来。另外两人,也摸了几个铜角儿出来,哭丧着脸,指天划地,发誓说他们身上真没银元,就是走个亲戚,谁会带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