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宣旨的不但有天使,还有一位翰林。
这位翰林姓楚名修贤,在翰林院中任侍讲一职,本身的职责是为皇帝或太子讲论经史。
如今他与天使同行而来,身上受命了一项新职责:为代王孙朱成钧开蒙。此外代王府如有其他与朱成钧一般失学的王孙,也可一同前来习学。
以他这般的饱学翰林为孩童开蒙,打个比方:就是杀鸡用了牛刀。
由此可见郑贵妃揣摩得不错,皇帝嘴上埋怨,心里还是顾惜亲戚的。
不过朱逊烁不能这么想。
听完了天使宣读的旨意,他整个人都不好了:&ldo;什么?!&rdo;
这封谕旨里,别说他梦想的代王爵了,连他的封地都扣住了‐‐朱逊烁此前有郡王爵而无封地,算来其实也只是个空头王爷,不但如此,代王府其他一大窝王子王孙所涉请爵封赏等暂时也都跟着泡汤,旨意明令他们老实给代王守孝,守孝期间若不老实,再干出欺民害民的事‐‐
不记当年耶?
当年,哪个当年,被直接削为庶民的当年,还是被圈禁的当年?
对着这句威胁随便一想,朱逊烁全身就凉透了。
代王府对着百姓凶狠无匹,但对上更有权势的天家,不是没有畏惧的,不能不怕呀,被收拾过两遍了,就是头猪也该长记性了。
朱逊烁因此心中愤怒不满,却不怎么敢表现出来,他眼珠子瞪着转了两圈,转到了跪在他旁边的少年身上,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伸脚就踹了他一下:&ldo;九郎,你背后干了什么?怎么皇上倒把你记挂上了?&rdo;
旨意里拢共说了两件事,一件训斥代王府要安分守己,一件就是给朱逊烁派了个翰林当先生。
朱逊烁好赖姓朱,再不学无术也知道楚翰林这个侍讲本来可以给谁讲课,皇帝把他骂了一通,这个他平常都不太记得的侄儿却捞到了好处,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狐疑不悦,看朱成钧哪哪都不顺眼,被一同叫来接旨的朱成钧脸色却也不佳,他本来跪着,被踹得歪倒在地上,嘴角下撇,一副甚不乐意的样子。
&ldo;二叔,我怎么知道。&rdo;
他言辞也不驯服,朱逊烁要发怒:&ldo;你‐‐&rdo;
话出口,又反应了过来,他知道楚翰林代表了什么,这养得跟个深闺千金似的小侄儿哪里知道?毛头小子本来天天自管玩耍,这下好了,皇帝多事给他派了个先生来,压着他读书认字,他要高兴才是反常了。
朱逊烁心中的淡淡疑虑消去了,天使将他抬脚就踹朱成钧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皱了下眉,催他:&ldo;郡王,您该接旨了。&rdo;
朱逊烁满心不想接,又没真不接的胆子,没奈何,站起垮着脸把明黄卷轴接了。
然后别说懒得再想朱成钧的事了,天使他都憋着气不想理,转身就扬长而去。
前来宣旨的天使是宗人府中一名官员,常年与这些王孙打交道,吃惯了王孙们的脾气,一点也不往心里去,只向楚翰林道:&ldo;侍讲,本官的差事了了,这便回京缴旨,就此与侍讲别过了。&rdo;
楚翰林拱手点头。
宗人府官员走之后,楚翰林转身再一看,发现朱成钧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偌大的前庭,覆满白雪,只剩了他一个人。
角落里三两个下人看好戏般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本该朝着帝师之路攀爬的楚翰林:&ldo;……&rdo;
无奈摇头苦笑一声。
朱成钧走在回去正堂的路上。
一个瘦弱的小内侍缩脖拱肩地跟着他,往后望一望,见离前庭已远了,周围也没什么旁人,才忙伸手拍着朱成钧身上被踹出来的那个鞋印,又心疼地开口哈出一团白气:&ldo;九爷,二郡王踹着您哪了?可疼吗?&rdo;
朱成钧甩手走着,摇头:&ldo;不疼,我躲开了。&rdo;
&ldo;二郡王真是,自己心里气不顺,发到爷身上来,这也算是做叔叔的。&rdo;小内侍没那么平静,很有几分主忧仆辱的模样,气鼓鼓地抱怨,&ldo;还不如皇上待爷好。皇上真是个仁德的皇上,面都没见过爷一回,倒记挂着爷,特地从京里派了先生来。&rdo;
朱成钧垂着眼睫,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里的讥诮之意让小内侍茫然地住了嘴:&ldo;‐‐爷,我说错什么了?&rdo;
朱成钧笑着道:&ldo;当然错了。&rdo;
哪里真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
这份所谓记挂,分明是他拐弯抹角哭来的。
当然‐‐他一滴眼泪也没流,隔着好几百里,他哭出两缸泪来,皇帝也见不着,唯有把事实借势摊出去,落到所有人眼里,皇帝如果还要点面子,那就不会对他这个快被圈傻的堂侄儿视若无睹,总得发点慈心。
这一招是他跟朱逊烁现学现卖来的,他那天在堂上听到朱逊烁不依不饶说要上书向朝廷&ldo;申冤&rdo;时,就明白了这个二叔打的是什么主意。
朱逊烁失败了,他成功了。
小内侍不知他想什么,等了一会,不见他解释,知道他的脾性,便也不追问,自己又高兴起来:&ldo;不管怎么说,以后就好了,看在皇上派来的先生份上,别人再欺负爷也要有些顾忌了。对了,咱们把先生撂在那不好吧?先生头回来府里,不认得路,天还下着雪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