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摇头。按照理论,阻止病毒传染的三种方法:疫苗、药物和生物隔离1。目前恶沱没有疫苗,血清疗法也只能治愈感染者,剩下的只有生物隔离。如果病毒在某实验室爆发,大可以按照高瞻说的,让防范生物危害的特种分队彻底清理——驱散人群、杀掉所有宿主并焚烧尸体,喷洒化学药剂、熏蒸消毒。这是国际通用做法,若干年前,a国reston实验室爆发的新毒株就是这样处理的。
可这一次,病毒藏身野外。
“就算把病变的幽猴封死在洞里,今后感染的幽猴呢?恶沱是突发变异的。根据幽猴的生活习性,它们原本栖居在瞎子河,病变后才被赶出领地。这中间经过漫长的进化,才让找到了山洞作为新的领地。至少从婳临渊那一代起,也就是六十年前,感染的幽猴就栖居在山洞里了,甚至可能更早。可以说,幽猴有固定的生活习性,从栖息在瞎子河到健康的留在瞎子河,感染的迁移到火山。就算封住了缝口,幽猴还是会进山洞,就算封住整个山洞也无济于事,感染的幽猴不会消失,反而会寻找新的领地。”
“没错,”舒砚补充,“通俗一点来说就像一个人每天上班,忽然有一天公司没了,他就不去上班了吗?不会,他只会寻找下一份工作,换一个地方上班。”
约瑟夫跟着点头:“如果幽猴生活习性被破坏,人类反而更难预测它们会去什么地方栖息,哦,它们带着病毒到处乱跑哦!”
“那怎么办?”高瞻问。
“现阶段只能让岛民不要靠近山洞。”何一明说,“幽猴对人类没有攻击性,只要人不闯入它们的领地,它们不会攻击人类。幸运的是,恶沱不通过空气传播,传播力有限,只要切断幽猴和人类的联系,就不会感染。”
“那不就是婆娘的做法嘛。”孙福运嘀咕。
众人看向孙福运,顿时明白了,他们想做的,婳娘和婳临渊已经做过了。只不过婳娘延续着婳临渊编造的谎言,假借山神的威望让岛民远离雨林。
许培文说:“现在岛上没有火祭了吧?正好,也不用一下雨就上山了,想个法子让岛民别靠近山洞。”
“再编一套故事?”舒砚打趣。
孙福运冷冷横了他一眼,舒砚吓得一抖,暗骂自己嘴快。
“就告诉他们恶沱的起源在山洞,禁止任何人靠近。”高瞻耿直。
“那怎么……”一个“行”字被孙福运硬生生咽回,他不是想打断高瞻,只是陡然想起岐羽。
他了解宓沱岛,现在的宓沱岛是就像一张浸水的烂被褥,破败,腐臭,但揉成一团,捂住了污垢。总有一天,污水蒸发,被褥抻开,捂在里面的虱子和臭虫会复活,四处乱爬。
经历过疫情的人会记得恶沱的恐怖。一旦公开山洞里有恶沱,等于告诉他们那里有能致人死地的毒药,有毁掉镇子的武器。
岛上的人究竟会惧怕、远离山洞,还是会想掠夺、利用它?
他不敢妄猜。
谁也无法预测一颗未知的种子会长出什么样的花。
“行了,反正你们过几天就要回去了,别操这个心了。现在确定这传染病的源头是那山洞是吧?反正我一天到晚闲得发慌,我就盯着,谁敢偷偷摸摸上山,我就打断他的腿。”
他不是一个会冷静思考的人,他只会守住当下。
既然不敢揣测人心,就先守住秘密。
许培文思忖了许久。他确实无意去改变宓沱岛,无论是岛上的风俗还是生态,都是经过漫长岁月积淀而成,自成一派,蛮荒却牢固,远不是一个医疗队或是研究所能左右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向上级报道,等待上级定夺。
孙福运心事重重地回到镇上,镇上知道山洞的人除了他只剩岐羽和凤柔。凤柔经历了疫情后变得成熟了许多,没那么鲁莽冲动,唯一一个不确定因素便是岐羽。
一想起岐羽,他就心烦意乱。
回到茅屋,岐羽正在整理药架。她踮着脚、抻长胳膊想把石菖蒲放到架子最上层,无奈够不着。孙福运走过去,从背后拿过药罐,随手一搁。岐羽愣了一下,朝他微微点头,又去整理毛茛了。
孙福运见惯了岐羽不冷不热的模样,倒也不怒,就连他自己都理不清对岐羽的感觉,时常在这小丫头太可怜和她咎由自取中拉扯。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炉边坐下:“你说你一天到晚除了熬药还是熬药……顾医生他们要走了。”
岐羽抬起头。
“他们本来就是来岛上查怪病的,现在源头找到了,瘟疫也控制住了,当然要回去了。”
岐羽低下头,只觉得孙福运声音刺耳,脑神经似乎在不受控制地乱跳,发出无力地摩擦声。她咬着牙,朝门口走去。
“你又想跑哪儿去?”孙福运喝住:“天都黑了,我可不会让你乱跑。”
岐羽怔住,陡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门口,再多半步便踏出屋。她这是在做什么?要去哪儿?是想去见顾长愿吗?她害他染了恶沱,还能去见他吗?一种羞耻感涌上来,让她几乎站不稳。
她退回屋,捡起搁在药架上的牛角杵,紧紧攥在手中,试图汲取一些力量。
“你啊……”孙福运看着岐羽紧绷的脸,“明明是一个小丫头,怎么就那么难捉摸呢?”
“别紧张,顾医生没事,虽说是死里逃生吧,但医生治病救人,总是有那么一点儿福气的。我看他好得很,除了瘦了一点儿,能蹦能跳,一张口能叭叭说一大段听不懂的,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