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自己探究帝王心术,才醍醐灌顶。父皇中庸,比起老师这样刚正明直的聪明人,徐鸿有才干却贪财喜功,弱点暴露无遗才更易掌控。这道理他如今明白,却不屑为之。
另外,太宗朝连年与戎狄交战国库空虚,父皇难说不是有意纵容徐鸿敛财,才首肯户部与巨贾黄家合流开办镇海银庄七三分账。
水至清则无鱼,徐鸿有油水可捞,才能尽心尽力办差。只是…这些银子的大头到底是进了国库,还是他徐家的私宅,不得而知。
父皇这是…涸泽而渔,得了个盛世君主的好名声,将后患留给他了。
“老师与徐鸿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年徐鸿在朝中,表面上对东宫和丰王不偏不倚,但徐府女眷却与丰王生母丽贵妃往来密切。
只是在明府事发后几日,忽然带着明丹姝与明继臻回京,继而彻底导向东宫。
“我与皇上交换如何?”明丹姝笑得慧黠,不答反问。
“爱卿请讲。”
“为何立徐氏为后?”
“众望所归。”明家倒了,刘阎、程立隐退,大齐江山版图上站着的世家贵族、文臣武将,与徐鸿沾亲带故、合流、受其庇护者,一呼百应。
作者有话说:
注释:1【欲掩香帷论缱绻,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鸳衾图暖。留取帐前烛,时时待,看滴溜溜粉汗如珠,行雨行云几相送。】参考了宋代柳永的《菊花新·欲掩香帏论缱绻》,《西厢记·玉抱肚》
第22章江山
云霞中似有重重叠叠的天宫露出檐角亭台,旭日与水气纠缠着慢慢升上去,欲拒还迎着,整片天空半青半黄像是一纸写意渲墨。
卯时一刻,陈瞒罕见露面守在承明宫书房外,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手里握着佩剑铜人一般。
内室,炉火烧得正旺,暖融融似晚春。
二丈余长宽的皮纸展开平铺在地上,明丹姝只穿了一身如意暗云纹的齐胸素白儒裙,青丝如瀑不成髻,银钿簪住垂落额前的碎发,玉指掐着只紫毫笔赤足踩在皮纸上,俯身勾画着。
“如此说来,徐家只是江南士族的喉舌?”她点朱圈住在图中间的徐字,沉吟着与身后的人道。
“徐鸿是太宗朝末年入仕,乃同期江南门阀里能力最强的一位。”
祁钰逆光看着晨曦恰好落在她脸上,清灵明媚并不问前路多艰,坚定乐观一如老师当年。
“那是自然。”明丹姝颔首,徐鸿分明是担忧父亲将徐家的把柄借她之口说与皇上,昨夜才借酒放肆,浅浅试探一番皇上的态度。
论揣摩圣意,徐鸿首屈一指。“以户部尚书之位权倾朝野,一呼百应更甚宰辅,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始祖成帝迁都便是为了削弱江南门阀对朝政皇权的影响力,但时不与我,成帝、太宗两朝与戎狄、南疆两国交战频繁,不得已只能放下内政之忧,同忾外敌,因此便给了江南门阀喘息之机。”
祁钰并不疑老师对她的教导,只是不知对大齐皇史她了解多少,开口替她解释道:“待先皇即位时,经成帝、太宗两朝百年发展,阀士族已成规模,军政、朝务、经济无孔不入,连皇权亦受掣肘。”
这张图纸上画着的,并非山河疆域,而是大齐政局人事脉络。
前魏朝都成落在江南,助长了门阀望族发展。而大齐始祖皇帝将都成北迁至如今建安京,江南门阀望族失去地利后,便开始培养门生、网罗故吏结成集团,再借由姻亲纽带强化联系,以增加自己的政治力量。
虽有科举,但寒门庶族入朝无人脉扶持难居显位,非大才难有作为。
因此,江南多才子之缘由,并非只如民间所云,地灵人杰之故。
“河阳刘氏、明家和程门,想来就是那时起势的吧?”明丹姝想起外祖父曾与晚辈捋过刘氏家谱。
如今骠骑将军府和河阳两枝一脉的先祖,是太宗朝时首届科举的一甲头名,状元及第,寒门庶族自此打破了门阀士族垄断官场的局面。
父亲、程立,也都是科考出身,举步维艰打破身世限制官至宰辅。
骠骑将军府一脉当年与河阳刘氏分开,也是为了另辟蹊径走军功封爵的险路出头。
只是好景不长罢了,郑国公府造反后,河阳刘氏家主刘阎下野,刚有起色的寒门庶族又一落千丈。
“至于先帝…想来刚即位时也是有过雄心壮志欲提拔庶族整治门阀势力。”祁钰说起先帝时语气平淡,既无对他抄灭郑国公府与明家的怨怼,也少见孺慕之情,倒只像是在评论史书上无关紧要的任意一人。
“只是郑国公府灭门之祸以后,他许是担忧再动江南门阀会不甚落败,自己无颜入青史,才选择做个政绩平平的盛世守成之君。”
人心思变,趋利避害是本性。先帝没有背水一战的勇气,担忧改革不成反受其乱,害怕一子不甚背负江山易主的骂名。
先帝当政的前十年,也曾有过锐不可当的时候,只是郑国公府大案以后,才偃旗息鼓,只利用徐鸿在财政上下功夫。
扶持丰王,是为了磨练东宫,亦是为了安抚门阀士族,只是不曾想到养虎为患,丰王有门阀士族支持甚能与东宫分庭抗礼。
至于众说纷纭的钟情于丰王生母——出身江南季氏的丽贵妃,想来只是他为自己的胆怯找的慰藉借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