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回溯时光,大阵都会抽取阵中一切灵力来源,雌冥妖也免不了被殃及池鱼,她如今已经奄奄一息了。
谢爻抬起眼皮,用那双冷酷的金眸瞥了她一眼。
这是连日来他第一次用正眼看她,雌冥妖又道:“他们早晚会找来,你这样消耗力量,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谢爻冷冷道:“与你何干?”
雌冥妖勾了勾红唇:“是与我不相干,不管你还是他们,都杀不了我。我不过看你顺眼些,好心提点你罢了。”
谢爻不再搭理她,站起身走到阵眼处,盘膝坐下,驾轻就熟地将乘黄鲜血化成的精纯灵力快速引入自己经脉中,全然不顾经脉已经脆弱不堪,几乎到了承受的极限——这是他连日来不停运转阵法的结果,经脉不断地枯竭,再撑满,再枯竭,即便天魔之体也受不了。
他贪婪地引气入体,不到半个时辰已将经脉和气海填满,没有丝毫停顿,他熟练地捏诀施法,正要再一次运转大阵时,他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远方的异动——有人闯入了重玄护宗大阵。
谢爻的心一沉,来不及了。
如今还有谁会闯入重玄大阵?答案不言而喻。
上古大阵的本体深埋在昆仑峰下,几乎没有人能穿过迷宫般的地道抵达这里,但远在重玄的子阵与母阵是相连的,利用子阵,顷刻之间就能来到这里。
偃师宗与重玄的阵法同出昆仑,冷嫣身为偃师宗传人,破解重玄的护宗大阵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他没有刻意在护宗大阵上动什么手脚,他们终有一战,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
想到即将到来的一战,他出奇平静,甚至可谓心如止水。
只是终究来不及再看他的嫣儿一眼。
谢爻双手捏诀置于膝上,闭上双眼,嘴唇轻动,默默地念起了咒文。
一缕莹蓝细线从艮位的巨柱伸出来,穿入谢爻的灵府,他微微蹙了蹙眉,一滴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下来,紧接着,一个金色的光点从他灵府中涌出来,沿着细线缓缓移动到另一端,没入艮柱中。
雌冥妖看出他在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这是要把自己的神魂割碎了放进大阵中,以自身为阵眼,彻底与大阵融为一体,如此一来,大阵中的上古神力为他所用,他便有了几乎是无穷无尽的灵力。
但这也意味着当他成功逆转时间,他会遭到巨大反噬,他的神魂将被大阵碾成齑粉。
雌冥妖身为妖邪,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飞升成神,他却要做这种万劫不复的事,简直不可理喻。
“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道。
谢爻显然是明白的,又一根细线从离位巨柱中飞出,探进谢爻灵府,第二片神魂沿着细线没入巨柱中。
雌冥妖道:“放着神明不当,为什么要拿自己神魂祭阵?就算真能倒转时间,你也见不到她了。”
谢爻没有回答她,自贪欲和怨恨中生出的邪物,很多事是永远无法明白的。
他已与阵灵达成了交易,旧神陨落,新神诞生之时,嫣儿的夕暝血脉将被神格涤净,她的血脉将是纯净无暇的羲和血脉,她会长成新的神明,成为谶歌里被万世称颂的羲和神女。
越来越多的细丝穿进他的灵府,分离他的神魂,他痛得冷汗涔涔,嘴唇完全脱了色,嘴角一缕鲜血渗了出来,但他还是纹丝不动,只有嘴唇翕张,不停地默念咒文。
不知有几百几千根细丝穿透他的灵府,他的神魂被一片片蚕食,最终与大阵完全融为一体。
他的血肉之躯仍在,但意识已弥散在宏大的阵法中,一股冰雪般澄净、山石般沉重的灵力涌入他的经脉,他不觉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着郗云阳登上昆仑峰顶,干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巍峨群山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那便是昆仑。
如今他与大阵融为一体,他的每一缕神魂都被那恢弘雄伟震撼,不由自主地轻轻震颤。早在那位有移山填海之能的大能布下阵法之前,昆仑便已存在了亿万年。
人怎么能妄想夺造化之功,据天地为己用?所谓的昆仑君自称负山者,不过是一群窃山之贼罢了。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他不在乎大义,不在乎正道,他只要他的嫣儿回来。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谢爻睁开双眼,缓缓转过身。
眼前忽有一道青光闪过,“轰隆”一声震响,他面前的厚重石门裂成无数块坍塌下来,露出野兽巨口般黑黢黢的洞口。
烟尘渐渐消散,一个浅色的轮廓慢慢显现出来。
身着浅杏色衣衫的女子手执寒光熠熠的三尺长剑向他走来,眼下的胭脂痣红如血滴。
谢爻负手而立,面容平静,一如从前清涵崖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尊,只有火焰般的金眸昭示他的天魔之身。
冷嫣平静地注视着他,他着了身纤尘不染的白袍,除了一双金瞳,他和三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从天而降时几乎没什么不同。
在她被凌迟时,在她变成一缕残魂飘荡在他身边时,在她与归墟中的亡魂、妖魔厮杀时,她时常会想,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他可曾后悔过?
她曾无数次想象自己来到他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可是真的到了此时此刻,这一切又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握紧手中长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