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浇了任雀一身,溶进楚虞的鳞片缝隙,像抱了一条黏糊糊的泥鳅。任雀一边阻挡九尾的攻势一边向菩提萝靠近,电闪雷鸣为乌云伴奏,连带兵器连消带打的动静都温柔许多。许多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任雀跳上一座高塔,脚尖还没离地,扭曲的波动就从塔底展开。
城市上空,雷云滚滚如浪,狂风掺着邪雨直往脸上招呼,打湿了任雀的发。他倨傲地站在塔顶,塔尖如插在地面的箭,仿佛要洞穿那阴霾陈厚的苍穹。他睨着下方,目光随着亮起的阵眼转动,最后落到楚虞身上。
他们还是被包围了,因为塔外的区域,一团团妖火似的红光在各处亮起,眨眼间组成一个六边形的阵。妖冶阵纹在一道雷鸣后猛然迸发,如地底深渊破土而出的红色巨龙,地面黑沉世界中震动。
伏诛之阵逐渐张开,羲和、白泽、九尾、梼杌、当康、玄武……无数熟悉的威压纷乱缠绕,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从塔底直冲下来。比永生劫厚重一百倍的叩响在西梵天上空演奏,带着枯败的腐朽气息,随红光攀援而上。
曾经,任雀是兢兢业业为监管者做事的,他也曾守在伏诛阵的一角,用所有神力撑起那号称邪魔伏诛的蛮荒阵法。
没有妖能从阵中逃离,任何企图挑战权威的妖都会被无情碾碎。
他亲眼见过许多凶兽在狂乱中化为齑粉,尤其是夺命的红光逐渐浸染视野,他脑海里闪过自己曾为伏诛之阵担过的杀孽,脸上却没有一丝胆怯或颓丧。
“楚虞,这雨好看吗?”
任雀瞥了眼逐渐扩大的阵,扭曲字符鲜活地狂舞,仿佛饮血后才肯平静。繁复地上古花纹勾勒蛮荒图案,任雀抱着手臂,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下看向远方。
浓云碾过辽阔城市,起伏不休的高楼淹没在缠绵细雨中,紫电白光不时擦过火花,映得任雀身影孤高萧瑟,仿佛从血肉到骨头都写着违逆二字。西梵天的地上飘着层白色水汽,仙境般向上蒸着,把灯光都一并吞食。
远处,菩提萝的枝叶在阴影里展开,树根处亮着好几盏血红的灯笼,在令人窒息的夜色交错中额外显眼。
那是无字楼的长明盏。
楚虞许是没想到任雀会叫他,正翻来覆去检查着自己价值连城的尾巴尖有没在刚才的乱战中伤着,一听见任雀的话,便扬起眉,疑惑地瞪着双大眼睛,顺便发出轻细的叫声。
“呜?”
“这雨,和你刚来洛神府那天一样。”
雨打竹林,纤细冷酷。
楚虞一愣,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好似不记得了。
“呜?”楚虞又叫了一声,可这次,任雀便收了那副怀念的惆怅神色,不可一世地扯了下嘴角。
“没什么,区区伏诛,还困不得你我。”
伏诛之阵大成,劈风斩浪的压迫力碾压高塔,顺着脆弱的承重架扶摇而上。整座西梵天的精魄都凝练在那一次毁天灭地的攻击中,仿佛上古之神抄起重锤,誓要将罪人的骨血揉碎。
狂风从任雀身侧呼啸而去,耳膜里响起尖锐嗡鸣,倾倒的树木砸向街道,房屋的碎瓦在冲劲的带动下与冷雨对撞。任雀召出锁链,先前凝结的狰狞白花旋转着绽放开来,洒下流萤似的银辉,圣洁又美好。
“虚与委蛇。”任雀笑着,一字一顿,念出生疏太久的名字。
他站在错落崩塌的高塔中央,从盛开的花蕊里抽出一把纸伞。
伞骨是剔透的银,晶莹到近乎透明,伞面的纸张画着半只兔儿爷画像。雨滴模糊了它背后的旗,唯有嘲弄又凛然的眼睛栩栩如生。任雀冰凉的身体泛起热度,他把伞架在肩膀上,倾斜角度,遮住楚虞半边身子。
阵压上来的时候,任雀露出放肆的笑容。
红光如龙,咆哮和怒吼震彻天地,不断暴涌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痛击伞面。最外层飞刀组成的防护转瞬间吞没,锁链包围的鸟笼像岩浆里挣扎的石球,银色辉光被不断咬碎,又在下一秒焕发新生。
彼此倾轧的两份桎梏荡出无穷余震,由高塔中心向外扩散,悍然屹立千年的菩提萝在狂风里摇摆起来,城市被蹂躏,西梵天的花草被连根拔起,人群试图躲进屋子,到处都能看到监管者自卫时发出的法术光芒。
外围尚且是一场浩劫,处在交锋中心的任雀只是抖了抖伞面,他蹙眉直视伏诛之阵化形成的巨兽,在阵中与他势均力敌。大约过了两秒,他手臂暴起一串青筋,虬结的肌肉在斑斓光芒中显得吓人。
他收起伞,伞尖抵在巨兽的额心,死命一抵。
像一根针,直达脆弱肺腑。
“噗——”
六位不同的阵眼处,血花同时喷薄而出,阵中负伤最严重的当属落位正东的许羲嘉。她本就是一人担两方位,昔日替她受一部分责的任雀已经变成了敌人,反噬来得太快,没人能想到伏诛会在镇压过程中被反将一军,以至于冲击来得迅猛,没有任何防御。
许羲嘉吐出一口血,最先跪倒在地,羲和的火焰差点熄灭,她眼前一阵眩晕,梵鸟的摧邪效应还在心头震荡,半点使不出力气。
这白眼狼,会不会手下留情啊,不知道不能对美女下手吗?许羲嘉差点骂出声。
阵眼接二连三地倒下、消失,伏诛阵顷刻崩塌,消去的力量引起更狂暴的雷光云雨。西梵天像升起一片冷肃的水雾,高塔的尖顶都被渺远水汽吞没,红光残存最后一丝生机,又被伞体直接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