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虞小满说不是,他便有理由重新彻查此事。
作为武将,陆戟向来杀伐果决,遇事也从不犹豫,唯有这次他陷入两难,一面觉得人赃并获没什么可再追究的,一面又想给虞小满解释的机会。
代嫁一事瞧着确是虞村长一家搞的鬼,虞小满只是个听令的。待得稍稍冷静,思及先前种种,陆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下药害自己图什么,除非他另有隐瞒,浑金璞玉般的外表全都是装出来的。
从前的一些经历让陆戟在心里筑起了一堵戒备森严的壁垒,他无法相信任何人,无论是在他身边待了多久的。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尚可以背叛他,遑论一个刚认识短短两月的人。
他稳住心绪,耐着性子等虞小满作答。
可虞小满不知怎的,放弃了挣扎似的,只抬眼看向他,眸底黯然一片,苍白的唇翕张,缓慢地吐出一个“是”字。
家中鸡飞狗跳,外头也吵吵闹闹不得安生。
下午沈寒云不请自来,邀陆戟同赏陇头麦。陆戟虽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从沈寒云的眼神中看出他有事要讲,便放下家中琐事,同他出门去了。
上了马车,沈寒云还在窗外张望,半天没见到人,忍不住问:“他……我说夫人,怎的不一起来?”
陆戟说:“犯了事,禁足在家。”
在沈寒云的一再追问下,陆戟将下药的事隐去解药性的经过简单讲了,沈寒云比他还激动:“下药?他?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陆戟面上又有戾色浮现,“就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上回在马场,沈寒云腆着脸开口要人时便挑明了,说虞小满便是四年前他出游落难将他从海里救上岸的人。虽然还藏着另一个秘密没说,不过两人如今已算开诚布公,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沈寒云啧了一声:“当然不止如此,你瞧他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小模样,像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吗?”
如此基于第一印象的判断,可靠性大打折扣,陆戟吃过许多这样的亏,沈寒云的话自是无法扭转他的疑虑。
“此事尚未盖棺定论,若不是他,我定还他公道。”陆戟说。
沈寒云立刻道:“如何还他公道?府里上下都看着他今日如何受你训斥,今后谁还将他放在眼里?”
“那些奴才不敢。”
“呵,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府上,你家后宅可没一个省油的灯。”
两人聊不对盘,险些吵起来。
到底是陆戟更冷静些,及时调转话头,问:“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沈寒云也不是爱追根究底的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也换了说正事的口吻:“你叫我帮忙查的那事,有新进展。”
说的正是陆戟三年前在战场上被人偷袭的事,当年他沉浸在再不能上战场的悲痛中,过了许久才打起精神回顾当时的状况,越想越觉得蹊跷,从地点、周遭的人再到被砍伤的位置和时机,发生的理由充足到令人找不出错处。
越是完美的过程越是让人起疑,像是有人在背后一手主导。
于是陆戟自己暗中调查的同时,拜托沈寒云也帮他留意,一有发现便告知于他。然此事牵扯甚广,下及军队上达朝廷,均为调查对象,甚至坐在龙椅上那位也不能放过,是以查了这许久,才取得一点眉目。
“说来也巧,我前些日子去了趟关中,与那边驻扎的军队有了联系,可巧那儿有你带过的一支队伍,有几个人惦记你领队有方待他们又好,我便同他们聊了聊,你猜怎么着,他们说,三年多前那场边关战役之前,曾有几名祖籍京城的士兵加入队伍,那场战争后便不见人影了,也不知是通过谁进来的,又是谁准许放出去的。”
按说此类军队人员流动应该通过当年身居将位的陆戟之手,可陆戟对此毫无印象,带兵打仗动辄千万兵马,他也不可能挨个点名查验。
思忖后,陆戟意在确认地问:“祖籍京城?”
“对,当时我听到这儿就知道此行必有收获。”沈寒云一合扇子,“经过一番借喝酒交朋友为名刨根问底,你猜又怎么着?”
陆戟蹙眉,耐着性子等他说。
与陆戟多年好友,沈寒云自是想帮他找到害他的元凶,便也不卖关子,将搜集到的情报尽数告知:“那几人跟新兵走得还算近,聊过几句,问他们打京城哪家来的,他们一个都不肯说,谁想有回驻扎关外分发家书,让那几人眼尖瞧见了信封上的‘冯’字……没错,你继母那个冯,这就巧了不是?”
天将暗时,陆戟回到府上,原打算直接去书房,想到今早的混乱场面,心生抵触不愿前往。
他屏退左右,连段衡都遣走了,独自一人行在曲折小径中,仰面望残阳,低头看落花,意外的心平气和。
此刻身处竹林深处,他曾在这里遭遇过袭击,一支破空而来的箭几乎贴颈侧而过,若不是他耳聪目明反应机敏,怕是早命丧于此;
往前便是他从前爱去的池塘,为求幽静,他能在那里待一整天,可有一回他不过打个瞌睡,便有人自身后猛推四轮车,幸得他握了根树枝在手,忙用它卡了轮子才避免落入池中。
三年来这样的事不胜枚举,且最后都揪不到人更遑论查出受谁指使,结果便是陆戟被迫提高警戒心,明明在自己家却提心吊胆,活得还不如池塘里的鱼儿快活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