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管理层和李润芝才发现,一直站在魏骁身后、沉默寡言的财务总监竟有如此魄力。渐渐地,周景辞代替了魏骁的身份,成了易购名副其实的掌舵人。
魏骁不再出现在每周的例会上,大大小小的决议、合同却仍需要这个名义上的总经理签字。他没什么表情,只要是周景辞同意的,他都照单全收。
慢慢,就连底下的中层管理人员也知道,魏骁这是被架空了。如今,易购改了姓氏,已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
魏骁不常在公司里,反正周景辞那么能干,从资本运作到公司运营,通通一手抓,他又何苦待在那里,既是尴尬,又无生趣。他这些年忙惯了,一心扑在事业上,除了爬山、跑步,平日里连个打发时间的爱好都没有。在家里闲久了,心就更闷了。他不舍得怪罪周景辞。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既然当初甘心把股权给他,如今魏骁就没道理去后悔。他骄傲不逊地活到了三十几岁,只要是他做过的事情,他都不后悔。他百无聊赖,只能与方宇他们整日厮混在一起。
魏骁的雷克萨斯上坐了三个男人,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车载音响开得震天响,里面的摇滚音乐将魏骁的情绪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骁哥,去你家看球呗。”方宇是个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的家伙,这几日与魏骁在一起久了,就开始记不得自己姓什么了。
以往,魏骁不爱把那些酒肉朋友往家里带。一来是周景辞不爱家里有陌生人,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工作又忙碌,却连个小时工都没请过。二来是方宇那些人在魏骁心里,断然算不上可以往家里带的那种朋友。可如今,他却不想在乎那么多了。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起了逆反心理,故意要跟老师作对似得。
于是魏骁只是片刻的犹豫,然后点了点头,调了个头往家走。
方宇本是随便一说,见魏骁答应,突然又怂了。他不是没见过周景辞,那人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一副矜贵样儿,跟他们这些人一看就玩不到一起去。他又素来知道魏骁怕“老婆”,自然不想在周景辞晃悠。放不开,玩儿不好,看个球赛还要端着架子,想想就浑身难受。方宇怎么都想不明白,魏骁跟周景辞脾气性格相差那么远,怎么就能过到一块儿去的。
于是方宇又在后面说,“骁哥,要不还是算了吧,别打扰了周哥。”
魏骁哪里不知道方宇这滑头的那点儿心思,他皱了一下眉头,将车窗打开,过了片刻,才徐徐说,“没事儿,他忙着呢,不在家。”
听了这话,一行人才放下心来。路上方宇还叫了几斤麻辣小龙虾,烧烤啤酒自然也少不了。
这是方宇他们第一次来魏骁家,几个人把小龙虾和烧烤往茶几上一撂,把啤酒搬到脚边儿,在沙发跟前一坐,狂欢就开始了。
方宇家是挖煤起家的,虽转行多年,暴发户的气质却一点儿没收敛。几瓶儿啤酒下肚,就“啧啧”两声,鞋也脱了,衣服也丢了,往沙发上一靠,说,“骁哥,你家可真够空旷的啊。”
魏骁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想,你懂个屁,这叫极简风。
球赛很是精彩,双方胶着不下,几个人又喝了酒,不免稍稍上头。坐的没有坐相,站的没有站相。正值紧张之际,突然,屋里传来几声沉重的钟声,“咚——咚——咚——咚······”一直响了十声。
方宇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啤酒瓶都掉了,洒了一地。魏骁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几分薄怒还没传上大脑,就听见方宇说,“骁哥,都什么年代了,你家还放着个破钟——”
魏骁看向那座落地长钟,思绪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时易购才刚刚起步,拿了天健基金两轮的融资,却还远未达到盈利的目标。那时他收入不高,却辛苦异常,大事小事,事事要亲力亲为,不能亲自去做的,就劳神费心的盯着。周景辞出身清贵,平日最爱读书逛展,魏骁虽不懂这些,却爱极了周景辞,只要周景辞看得开心,他就愿意愿意陪着。一次私人展览上,周景辞一眼看中了这座时期德国进口的落地长钟,繁复的雕花,精巧的镂空,精湛的工艺,无一不戳中周景辞的心窝。他口中虽不说,眼睛却都挪不开了。魏骁默默记在了心里,特地寻了国外来的私人藏主,花了大价钱将这笨重古旧的长钟收回家里。
收到这份礼物时,周景辞是什么反应?眼睛先是一亮,然后上上下下前后打量着它,待运送的工人离开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口中还念叨着,“真好看,真好看”,可过了没多久,周景辞就开始心疼起钱来,又是感动,又是自责。魏骁工作这般辛劳,自己却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一份礼物。
魏骁摸摸他的头,说,送你东西我很开心。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想到这里,魏骁的神色缓了了不少,少有地和风细雨起来,“这钟是民国时期的,大作家张玲玲屋里摆过的,后来流落美国,辗转到了一个华人藏家手里,我花了大价钱费了大工夫才买来。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破钟了?你仔细看看,那雕花、那镂空、那工艺,这是艺术品,是古董。”
方宇嗤笑了一下,不用脑子他都想得出,只有周景辞这种正经古板又故作清高的人才会喜欢。他喝了酒,口无遮拦,“骁哥,你也太惯着周哥了”,说着,他指着那座钟,“这种烧不动煮不烂的东西,还民国的,还张玲玲用过的,放在家里,多阴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