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能看见夜色下静谧的游乐区,金属配色的滑梯设计成了华丽城堡外观,空无一人。
当初开发商为了吸引业主,设置的不是低矮的小滑梯,而是密闭管道、有弧度的金属滑梯,水平高度差至少有三米,又宽又大,像座迷宫,如果不是顾及面子,很多年龄超过二十的巨型儿童应该也会想往里头钻。
她停下了。
越清注意到她的视线,道:“想玩?”
“有一点。”项葵看得出神,“我小时候只玩过一次,结果摔得四脚朝天。”
越清问:“没想过趁没人的时候试试么?”
“没人,但是有狗。”项葵木着脸道:“有次晚上路过,想过去偷玩,结果看到一条金毛从上面呼啦啦飞下来,摔得四脚朝天,嘴皮都歪了,看起来还挺高兴。”
越清:“……”
“还有,我今天是不是又?”她突兀地切了话题,像是想说很久却忍到现在,有点焦虑又神经质地咬咬嘴唇,“其实是因为……”
“什么又?”越清蹙眉看她唇瓣上起的死皮,“不要想太多,我只是以为你睡着了。”
骗人。
那你有必要风尘仆仆地扫完墓回来又跑一趟来找我吗?
短暂的安静间,项葵微不可见地呼出口气,用很平静的语调道:“我六七岁的时候玩过,新建的滑梯好挤,我爸好不容易才答应带我去玩,我排了好久的队,往下看的时候,突然觉得好高好可怕,明明所有人的家长都在,但怎么叫都没有人在下面接我。后面小孩急得要推我,我只能闭着眼滑下去,结果摔了很重的一跤,头上到现在还有疤。”
越清神色一紧,倏地看她。
仅仅这一句,他便了然,项葵之前的那些话大概全是她无关紧要的铺垫。
“后来听他们吵架我才知道,他答应我也是因为那地方离出轨的那个人近,把我丢下,是去了那人家里。”项葵在陈述事实,“但这件事也只是证明他们感情破裂的一个论据,包括我整个人都是。”
没人接话,只有轻轻的风声。
“我知道你要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我也不想让你再问了。也不要再看我脸色,没
()必要。”
“我说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好,那么‘可爱’,那么积极。”
项葵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喉咙和嘴唇都有点干,甚至有点结巴,她的视线定在路边孤零零的石块上,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露出属于她的那点阴暗和冷酷,“今天收到消息,我爸病情恶化了,可能要动大手术。听起来好像挺不幸的,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按照朴素的道德观念,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爸,所以我不能不关心。”她很轻地咬了咬牙关,指尖逐渐攥紧衣角,“可我只想说,哪怕是个陌生人,我都会表示同情。至于他,废了病了还是死了能不能劳烦不要告知我?”
甚至她的心情不佳都和父亲的病痛没有半点关系,只产生于她对自我的谴责和内耗。
把难听的话藏在心里,然后不断责备自己。
她就是这样的人,之前曾刮过什么“与自己和解”的大风,项葵翻着齐刷刷的话题,发觉她好像从没和自己和解过,只会每过一段时间就直接把过去的自我贬得一无是处,当成垃圾。
这地方大得过分,又空无一人,说话声大点都带着回音,她抿紧了嘴唇,冲动过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后悔。
她开口,还没来得及再找补些什么,指尖却被人轻轻握住了。
肌肤温热,项葵抬眼,意料之外,越清神情素同平常,眼底依旧被远处的路灯映得微亮。
他只问:“还有吗?”
项葵一怔。
越清催促似的晃了晃她的手,“还有没有。”
项葵差点破功,无措道:“什么还有没有……”
“你没发现么,你每次和我背后评价谁,说的全是好话。”就连评价千殇未尽都只是欲言又止的“挺有精神”,越清正儿八经道:“我还想,客气的好话跟我说,那坏话都攒着跟谁说去了?”
项葵噎住。
越清一扯唇角,凉凉道:“谁有这样的福气,不会是林熙吧。”
项葵真想接,这福气给你你真要啊?
被一打岔,沉郁的氛围扫空大半,项葵感到手腕被轻巧一带,往那头的滑梯走,越清的背影看不出神情,不容置疑道:“走,今天必须玩到。”
项葵没预料到这个发展,她急急瞥了眼时间,道:“太晚了,这时候可能会有带狗过来玩的……”
“狗?狗过来我就告诉它你得排队,我女朋友先玩。”越清说完,可疑地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之前路上偶遇的那只得有百来斤的黑狼犬,镇定道:“……如果它实在很急那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