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走到灯火下,银线像是一缕缕的云,轻盈地托住她身上柔软光滑的锦缎,如同托举起一轮明月。
她领着一队美人自宾客面前款款走过,彩云就追着明月袅袅而过,宾客们就看得眼睛发直,手上握着切肉的刀也掉在席子上。
完颜阇母很是得意,环视一圈看到身边完颜宗望的表情后,就更得意了:“斡离不,你平时清心寡欲,像个和尚一样,今日不要自苦了!你看上了是吧!她虽是我最宠爱的,但只要你看上,我就把她送给你!”
身边清心寡欲的佛子指着为首那个最美的,衣衫也最华丽的天女,“我若是得到她身上的彩锦,会虔诚地裁作罩袍,供奉在寺庙中,若有佛像开光,能有一位高僧将它披在佛陀肩上,我当受无上荣耀。”
完颜阇母就哈哈笑起来,“斡离不,你当真要做个和尚了!这有何难!我那里还有几箱,都送去你营中!”
“这样名贵的绸缎,必是叔父往日里珍藏之物,”完颜宗望说,“今日初见,我便尽皆索了去,岂不可惜?”
“这是下面的人送来的,”完颜阇母说道,“不是旧东西。”
完颜宗望忽然愣了一下,“此锦缎出自何地?”
“宋地。”
金国并不是女真人自己的国家,尤其燕京府附近还生活着大量的汉人,他们与宋国那一边的百姓有着相同的长相和语言,甚至文化也大差不差,反正都活在儒家文化的光辉照耀下。就连上京那些勃极烈的孩子也要学汉字,读汉书,出门喝酒时拿了筷子敲桌时,唱的也是大苏的“大江东去,浪淘尽”。
有这样的渊源,两国百姓的民间门贸易就很难说停就停。隔着一条汹汹的拒马河,大金的老百姓也有办法从南边的大宋那淘点物美价廉的粗茶,而大宋的百姓则可以心满意足地牵着两头小羊回家。
完颜宗望管不过来。
不止是百姓们需要贸易,比百姓更有钱的驻地军队也需要大宋的商品,他们不仅要茶,还要丝绸、香料、精美的瓷器等。他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有妻儿老小,这些东西无论是放进女儿的嫁妆单子,还是用来给儿子心仪的女郎下聘,都是极有面子的。
甚至连家中老父母清点自己下葬的陪葬品时,都迫切需要带些宋人的瓷器下去,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撑一撑门面。
这种交易对两国百姓都很好,唯独对大金——过去则是大辽很不好。
牲畜与皮毛是买不上价的,钱就会自然地流向大宋,越流越多,流多了,怎么办?只能打一仗了。
现在因为战乱,互市关停,原本私下里的贸易规模也萎缩许多,双方只能交易一点生活必需品,那完颜宗望是不必去管的。
但大宋的锦缎又悄悄钻进来了。
大宋的锦缎,飘飘忽忽地披在完颜阇母家的美人身上,这明艳的云霞今夜进了燕京宾客们的眼,明日就要刮到上京去。
越刮越贵,直到最后有人进献到都勃极烈的后宫中,正妻唐括氏是个生活简朴的,但经不住那些美人儿的娘家替她们争宠。
他们手里都握着大笔财富,有数不清的牛羊奴隶,看不尽的广袤土地,他们的钱多得花不完。
然后怎么样?那些边境上的贩子拿钱去买也就罢了,可要是宋人不卖呢?
要是宋人说,用粮食来换呢?
清晨燕京的大延寿寺,晨钟声声惊飞林间门鸟儿,一展翅膀,头顶枝叶上的露水受了惊扰,纷纷落在大金佛子的肩头。
佛子眉目柔和地跪在佛前,行过礼,上过香,又念了不知多少声佛后才起身。
比起被那箱锦缎吸引了目光,躲在柱子后面惊奇赞叹的小和尚,这位菩萨太子倒真显出了几分佛相。
他说:“我第一眼见到这锦缎,便觉得不似凡间门之物,只有供奉佛前才得心安啊。”
主持就仔细地去看,而后惊叹道,“蜀中织锦的技艺,果然巧夺天工,郎君不远千里,寻来这样的宝物,足见其心精诚……”
完颜宗望突然打断了他,“这是蜀锦?”
那位老主持很懂得察言观色,立刻就收住了话头。
“郎君有何疑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