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比朱成钧和秋果还急于离开这座山,虽然止不住打颤,脚下倒不含糊,一步不拉地紧跟着。
&ldo;大嫂,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山里来?&rdo;
妇人牙齿有点打战:&ldo;我是被人骗来的,我想出家‐‐&rdo;
她终于遇到了援手,也急于把自己的恐惧倾吐出来,一边走,一边颠三倒四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
这妇人正是冒氏,她被丈夫伤透了心,万念俱灰,余生便只愿去投身青灯古佛,与俗世断绝,谁知妇人们日常吵起嘴来常说&ldo;剪了头发做姑子去&rdo;,真轮到去的时候,居然很不容易。
庵本比庙少,即便找着了,人家也不会轻易收下,做官要告身,出家要度牒,关关卡着人,冒氏本是身无分文出来的,度牒要钱,她哪里办得起,连着碰壁了几天,已经快饿晕过去了,将绝望时,碰见了一个妇人,妇人听说了她的遭遇,很同情她,把她领回家去,做了顿饭给她,又告诉她,外面那些管得严的大庙才卡着非要度牒呢,那深山里的小庵,官府懒得费力气管,师太也慈悲,都肯收人,只要求到门上去,从此就好了。
&ldo;我听信了她的话,就跟她来了。&rdo;冒氏喘着气,&ldo;哪知道,哪知道‐‐&rdo;
哪知道她已经坠入深渊,这妇人如同豺狼,竟还要把她骗入地狱才罢休。
她跟着妇人,辛辛苦苦走了一日半,翻过了几座山头,脚都走出了好大的水泡,终于赶到了妇人所说的翠微庵,翠微庵外面看着很正常,四面篱笆土墙圈起一个院子,一进门的殿里供奉着观音菩萨法身,后面依序盖着七八间庵舍,简陋是极简陋的,那所谓大殿,也不过是个意思,连菩萨的法身都缩了水,但因建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却好像就多出了几分远离世俗的清幽来。
院子周围一些平地都开垦了,一个姑子正在里面劳作,要抢在下雨前拔些白菜好做中午的菜食。
冒氏初来乍到,自告奋勇要去帮那姑子的忙,领她来的妇人见她融入很快,便答应了,说去告诉庵主领她来此的事,叫她不要乱走,一会就来找她。
&ldo;她是看准了我没戒心,逃都不知道逃,&rdo;冒氏的牙齿又在打战,但这回明显不是怕,而是气的,她切齿道,&ldo;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怎么知道,那个姑子偏偏认得我!&rdo;
这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了,那个姑子在山下的丈夫也是个赌徒,比李振还败家,居然赌到想把她卖了作为赌资,姑子受不了,跑了,跑进了这个狼窝里。
&ldo;她丈夫是不是有个诨号叫丁老大?&rdo;朱成钧忽然出言问。
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冒氏惊讶着点头:&ldo;‐‐对。&rdo;
这一说,秋果也想起来了:&ldo;去县衙门口闹过事的那个!&rdo;
一个县城里嗜赌如命赌到卖老婆而老婆不甘被卖,提前跑了的人家,毕竟没几个。
赌徒们互相认得,赌徒们的妻子同病相怜,不少也是认得的,丁老大之妻认出了冒氏,乘着当时没旁人在,叫冒氏快跑,越快越好,在山里被野兽吃了,也比真进了庵堂强!
‐‐妹子,你和我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叫人糟蹋了也就糟蹋了,他们好歹不打着我要钱,满意了还给钱,比我家里的那个倒和气些。但你是读书人家的闺女,肯定受不了这个,你快走吧,与其叫人糟蹋了再死,不如留个干净身子。
冒氏知道自己踏入了陷阱,毛骨悚然,真的转头就跑,丁老大之妻装模作样地在后面追了几步,就哎呦一声,&ldo;拐&rdo;了脚,躺地上不动了。
但过一会后,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好像有别人发现了来追,冒氏不敢回头,也辨不出方向,满心里就剩下了一个跑!
终于降下的暴雨救了她的命。
她在雨中连滚带爬,片刻不敢停歇,追她的人显然没这份心劲,那催命般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离了。
秋果很同情地道:&ldo;嫂子,你真可怜。&rdo;
&ldo;丁嫂子比我可怜。&rdo;冒氏擦了把眼泪,&ldo;要不是她,我逃不了。她提醒了我,也不知道庵里那些人会不会看穿了,给她罪受。&rdo;
&ldo;你别怕,我们去报官,叫展伴读把这个狼窝捣毁,把丁大嫂也救出来!&rdo;秋果很振奋地一挥手臂。
冒氏有点茫然:&ldo;展伴读?&rdo;
&ldo;哦,就是崇仁的县令,我打小这么叫的,现在改不了口了。&rdo;秋果抓了下脑袋。
冒氏暂时无暇理清里面的问题,只听出来他们能直通县尊,连忙道:&ldo;这就太好了,我们快下山!&rdo;
但天色已渐黑下来,黑夜行山路,又才下过雨,他们不是常在山间行走的猎户,这太危险了,终究还是按捺着停下歇息,把干粮分冒氏用了一些,守到天色将明后,才又匆匆赶路。
连下山带回城,又用去了一日时间,总算赶在傍晚闭城前,回到了城里。
朱成钧已经觉出那座庵堂的不同寻常之处,没有直接领着冒氏去县衙,而是绕道去了自己租住的院子,然后让秋果悄悄去县衙送了个口信。
展见星很快就来了,朱成钧这次出去得久了些,三天都没回来,她本有些紧张,看见秋果来,才松了口气。
冒氏的公公就是县令,她能嫁给当时还是衙内的李振,自己出身也不错,并不像一般妇人怕见官,她坐在展见星下首,回忆着把经过又说了一遍,这回因为终于踏入了安全的境地,她能想起的更多了些,说得更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