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序颠心里一塌糊涂,恶劣的极端天气使得帐篷晃动作响,电脑久未使用,烫手得很,浑身冷汗心跳的人,手上的温度烫人。
太多情绪,手指颤抖滑下了鼠标,随后一个上庭证据的文件夹自动打开,大量的图片伤痕跳到傅序颠眼里。
左手的手肘包着纱布,右手指关节青紫,她坚定的看着相机,一张照片背后,数不清的画纸,还有等待画纸入框的各种画框。
明明是一场艺术审美的盛宴,纪沉落在她的画前,没有开心,没有成就,只有冷漠,此时的她还有倔强。
可她的冷漠太淡,不足以覆盖这些画的惨痛。
下一张,是那个熟悉的伤疤,大腿伤势的诊断书复制在电子图片的左边,纪沉落还是站着,她没有害怕,淡绿色的高开叉裙,特意露出了这个位置,丝绸裙摆摇曳,却抚不平那块凹凸,她每走一步都是在呼救。
另一张,纪沉落弯腰蹲在画架下,整块后背淤青,她抬头看那幅虫鱼图,池中鱼咬钩。
很多张图片,都是她受伤的模样,就这样被封在证据字样的电子文件夹里。
病历的日期一直在更新。
图片上淡淡的正楷字体写着一句:我的病历也是我的日历。
她受过的伤成为了一张张标有数字符号的证据,彼时的伤成为了庭上的申诉,重新被掀开的伤疤,每一寸都要曝光在人眼下,去讨论、自证、甚至承受对方的反驳,扭曲事实。
……
又下了一夜的雨,在楼梯里坐了一晚的人,听到门铃声。
纪沉落顾不上拿雨伞,满怀期待地去开门,打开门后,郑龄女士拿着两个蓝色保温盒,见纪沉落没撑伞,身边的助理走近了一步帮忙撑伞。
“阿姨……”纪沉落脸上的失落难以掩饰。
郑龄女士眼里含笑,牵着纪沉落进了客厅,才说明来意,“没吃早饭吧,阿姨做了丝瓜咸蛋瘦肉汤,知道你不爱吃太腻的肉,阿姨特意都挑了出来,喝一点,好吗?”
“谢谢阿姨。”这个细节让纪沉落想起了在隔壁省工作的某人,心里大概能估计出来郑龄女士为什么一早出现。
刚才开门时的失落,到现在礼貌的笑,郑龄知道这孩子在等谁,笑着拉开餐桌边的木椅,让纪沉落坐下,“不要担心他,他一工作起来不要命,谁都不理,招人烦得很。”
纪沉落其实心里没太多难受,坐在楼梯上一晚上,什么都想通了,除了牵挂他,也没什么了,其它的什么也就都不要紧了。
“阿姨,您坐,我去拿汤碗。”纪沉落站起来的时候还注意到郑女士戴的一套粉色小珍珠,进厨房的时候想了一下那套粉色汤碗的摆放位置,打开柜门,清洗汤碗,再拿出厨房。
“猜到是那混小子让我送的,所以才愿意喝吗?”纪沉落在摆汤碗的时候,郑龄笑着逗小辈。
“阿姨做的汤,我会好好喝。”纪沉落不惯于在长辈面前藏些什么,也说不出太冠冕堂皇的话,把汤端到郑龄女士面前,等对方喝了一口,礼貌足了,她才点头承认,“不过,知道是他,倒是能多喝一碗。”
眼前的女孩眼底乌青,郑龄本意想放小辈随心生活,可为人父母,总是想小心翼翼的提一句。
“这次学校的事情把你吓坏了吧。”郑龄看纪沉落喝了一口汤,才放心笑说:“那天来看你,你睡着了,我问序颠,他倒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大概也没这个心思搭理我。”
郑龄双手交握,尽量把这场谈话引导成轻松的家常,可纪沉落想得更远。
纪沉落看着那碗汤,听着自己昏睡的时候发生的事,心里稳了稳,本来想坐着说,可是觉得不好,轻轻推开椅子站起来,“阿姨,我有件事想和您说,我六年前在英国……”
“突然站起来做什么?”郑龄愣了一会才笑着打断,“过去的事不提,今天阿姨来,一是想看看你,二是序颠托我好好照顾你,就这两件,多了阿姨可不谈。”
纪沉落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手沿着汤碗轻轻抵着,没有坐下。
郑龄想了想,才开口,“阿姨……大概能猜出你想说什么,我不能说我们是平常普通人家,这些条条框框架在这里,谁都不轻松,很多双眼睛,也有很多张嘴巴。实在话,你和序颠在一起,是他高攀,他到底不是身上镶钻的人物,身边也都是些坑洼的路。所以,无论你在担心什么,都别怕,不要只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这更重要。不想说的事情,你永远可以不用说,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说到这,我又要提一句刚才说过的话,我们虽说受条条框框约束,可我们没做错事情,反过来,这些规矩我们就可以约束别人,甚至更能约束别人。”
“不是为了别人,也不是为了以后怕被人发现,只是,我应该说清楚,我发生过的事情。”纪沉落听明白了,也听进去了。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如果你是出于坦白的想法,阿姨实在不忍心听。但是,如果你是想找个长辈聊天,阿姨一定会听你的。”郑龄握着纪沉落的两只手,面上的笑一直没落。
好久。
纪沉落再抬头时,已经没有了忧虑,喝完了碗里的汤。
郑龄最后放心地走出门外,上车前忽然停住,抓包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决定回头对这姑娘说一句,“落落,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