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真是不耐烦。
也不怪她没心思出来玩这些个无聊的游戏,全赖徐冰砚至今还没有归沪,在上次给她的信中也没有明确提及归期,只在感谢她和她父亲为山东筹措捐款的事。
唉……可真是糟心。
白老先生却没心思理会爱女的抱怨,只和梁元昌一同站在看台上眺望场下的光景,后者的眼神儿也控制不住地时不时就往白小姐那里飘,只是碍着人家父亲就在当场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罢了。
白老先生倒似没察觉这些小波澜,只朝着自己的爱女招了招手,将她从贺敏之身边叫了过来,又微笑着指着场下的几匹马,说:“清嘉,来,替父亲选一匹下注。”
说着,给了她一千的筹码。
梁元昌一看这位美丽的小姐来到了自己身旁,一时也是抖擞了精神,连忙很殷勤地给起了建议,指着一匹深棕色的混血纯种马说:“那是从英国来的马,是阿拉伯马、西班牙马和加洛韦马的混血,品种极好,赢面很大。”
白小姐可矜高呢,只不冷不热地扫过去一眼,也说不上是看中了还是没看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筹码,嫌弃地撇了撇嘴,说:“只押一千有什么意思?小打小闹的浪费功夫。”
傲慢极了。
美人不快可是天大的事,梁元昌怎能坐视不理?连忙又要叫人再去拿一千筹码给白小姐助兴,横下心要割肉博美人一笑了,哪料人家却又悠悠然补了一句:“我二哥上桌都是一万大洋打底,我总不能比他的派头小吧。”
这……
梁元昌顿住了,脸色亦有些微妙的僵硬。
一万……五倍的赔率,那就是要带走他整整五万的真金白银。
恰此时白宏景也朝他投来一瞥,这老匹夫表面上在训斥他女儿不懂事,可那眼神里透着的却是对他的试探,他于是终于明白白宏景今夜为什么要带他女儿来了,全是要借这位骄纵大小姐的口说出他白宏景不便说的话,再从他梁元昌的口袋里套出钱去探他的底。
……这老王八!
梁元昌心里是狠狠骂开了,绝不想让对方顺意,然而此时余光却见坐在席上的陆芸芸给他投来了警示的眼神,似乎在提醒他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忍住了没有发火,心里已经发了狠,面上却仍然端着风度翩翩的笑,看起来是一点也不肉痛,伸手招来人便行云流水地吩咐,说:“都听白小姐的——去,拿一万的筹码来。”
这天的盘子可赌得大了,梁元昌痛失五万大洋却没换来白小姐一丝笑脸,便是全世界最亏本的买卖也没这遭来得失败,所幸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白宏景对他的家底是越发信任了。
何以见得?那日他终于答应留在马场用晚餐,席间还难得跟自己谈起了生意,当被问及有无兴趣入股这家华人自办的跑马场时,他的态度也不再是拒绝和飘忽了。
梁元昌礼貌地微笑着,自然又气派地点上了一支昂贵的西洋雪茄,在对白宏景客气敬酒的同时,又暗暗与陆芸芸相视一笑……
白家人离开跑马场时已近夜里九点。
白老先生喝了酒有些微醺,贺敏之一边埋怨他不注意身体一边要扶着他上车,半路却杀出个陆芸芸,非要把人拐到红江花园去。
酒后的白宏景也很荒唐,色丨欲伴着酒气一齐往天灵盖上冲,最终还是拂了正妻的面子、跟着姨太太上了去红江花园的车——这可把陆芸芸得意坏了,一边往自己的车上走一边扭过头频频看向白清嘉,分明就是一副志得意满耀武扬威的样子。
白小姐的脾气多么糟,哪能受得了这种气?当即便要上前给陆芸芸顺顺脑子,可惜到最后关头却被她母亲劝住了。
“算了,算了,”贺敏之微微蹙着眉,眼里却早已没有年轻时的凄苦和委屈,只剩下淡淡的叹息,“咱们回咱们的家,管这些做什么?”
那委婉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淡泊开悟,但其实白清嘉知道的,母亲只是被磨得没了脾气罢了。
她心里又有些难受了,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逆了母亲的意、扶着她要上车,忽而又听身后传来一声陌生人的问候,回头一看是跑马场的侍应,正对她欠着身,说她掉了东西、要亲自回跑马场里去取。
“掉了东西?”
白清嘉眉头微皱,又扭头看了看秀知,后者左右查验了一遍,发现随身带的东西一应俱全都在其位,遂也一脸茫然。
白清嘉于是又对那侍应说:“你们搞错了,我没有遗失任何物品。”
“是一张支票,”对方又补充,神色有些闪烁,“要不小姐亲自去看看,总是更放心一些。”
……支票?
听到这两个字时白清嘉的神情微微一动,在短暂的莫名之后心底又忽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她有些不敢置信,心跳却渐渐快起来了,扑通扑通,让她的情绪都跟着有些凌乱。
“是么?”她尽力表现得平静自然,语气也是煞有介事的,“那可能的确是我掉的……带我去看看吧。”
贺敏之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女儿出门还带了张支票在身上,心下虽觉奇怪却也不曾深究,只让她把秀知也带上一起去,又嘱咐:“快些回来,母亲在车上等你。”
而当白清嘉跟随着侍应一同绕过喧嚣的跑马场、走到寂静无人的后院小路上时,她便终于在昏黄的路灯下见到了那个已经阔别了整整六个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