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榻上侧身蜷缩着,捂着拼命狂跳的心口,眼底也显出几分茫然湿润,莫惊春也摸不透这种不请自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只是躁得慌。
却又和惩罚带来的热流全然不同。
分明只在心底流淌,却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莫惊春到底是睡不着,最后拖着卫壹去武场活动身体。
虎虎生风的拳脚倒是难得让莫惊春没再分心,而是一心一意只想着眼前的敌手。在武场消耗了一个多时辰,莫惊春直到日暮,才又回了屋。
他擦洗过身体,即便犹豫了片刻,还是选用了一件与平时不太相同的衣裳,手指扣住腰带时,外头正有隐约的炮竹声起。
热闹已开。
正月十五当日,皇城前的宫道会彻底放开,从天街始,两侧都是灯火通明,百姓的身影穿梭在坊间,奏响的鼓声与绸缎彩带几乎连成串,让大片屋檐都挂满了飘飘的色彩,鲜艳张扬的红色铺开了整个京城。
莫惊春只带了卫壹出门。
尽管除夕已是热闹,可元宵十五才能算是狂欢。
仿佛整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放眼望去都是攒动的人潮,莫惊春几乎要看不到卫壹的身影。卫壹太过矮小,在摩肩接踵的人海中一藏,就再看不见。
莫惊春沉沉吸了口气,倒是有些担忧。
卫壹再是厉害的手脚功夫,要在这样的人潮里闯出路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可既丢了卫壹,想要在这几乎挤不开路的天街官道上再找到另一个相约的人,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人脸在这时候成了模糊的印章,在阴阳交错的灯火里显得斑驳不清。
莫惊春闭了闭眼,本是打算挤出去喘口气,这左右追寻着热闹的百姓不知又看到了什么,突然齐齐爆发出一声喝彩声,便又裹着往哪里挤去。
莫惊春勉强站在下头,正看到有精巧汉子抓着一道杆翻身上了极高的彩楼,那轻巧的身姿宛若踩在平地上,腰间只系着一条轻轻的彩带,三两下就攀到高处,用手里抓着的杆捅下挂在高处的一盏灯笼,那是做得极其精妙的灯笼,也是这通天阁每年的招牌节目,若是谁得了这灯笼,明年都会是通天阁的座上宾,任你是乞丐贫儿还是皇亲国戚,都是一整年的免费招待。
多少人翘首以盼那个小巧的灯笼。
到了如今,多少郎君娘子在元宵聚在此,为的不是那通天阁的盛宴,而是这独一无二的彩头。
精巧的小红灯笼飘飘落下,在夜风里晃晃悠悠,却有一条红绸从边上的棚架飞了出来,将其轻一卷,便如同风一般被卷走了。
那手法当真美妙,即便有人失望哀叹,却有更多的人朝那处看去,想要找到今年的有缘人是谁。通天阁的伙计踩在高高的彩楼上敲着锣鼓,正为庆祝今年又一个盛会。这蜂拥的百姓总算给莫惊春让开条路来,让他得以穿行过人潮,最终在约定的地方停下。
其实莫惊春已经觉得遇不上了。
他往年几乎不曾在正月十五出来,完全不知这元宵是如此盛景。
可或许是因为在人山人海里走过,莫惊春反倒没了白日里的焦躁,他看着那片攒动的潮涌,却莫名升起了古怪的满足。这只是当朝的一景,可如若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便是京城也不会有这样安逸热闹的模样。朝野上风云如涌又如何,百姓才是唯一的根基。
莫惊春倚靠在身后的桥柱上吹着凉风,今日身着红赤大袖衫随风而卷,这般衣裳本就是便随风流,宽敞又飘逸风雅。这身装扮与他从前习惯的严谨素雅别有不同,张扬而鲜活。
公冶启提着灯笼踏上桥石,便看到了莫惊春。
他定定站在那里看了半晌,方才慢慢走了上来。
人声已经逐渐朝着北面去,莫惊春听到脚步声慢慢回首,正也看到一身如火的大红,公冶启就提着一盏有点眼熟的灯笼站在另一侧望着他。
公冶启:“好看。”
他漫步走来,目光炯炯。
“好看。”
他说了一遍还是不够,仍然要再说上第二遍。
莫惊春吹了一回凉风,本就洗去躁意,却被公冶启这简简单单的话弄得眼角又飞了红。他略低了低头,看着公冶启手中那盏灯笼微怔,轻笑道:“原来这灯笼,是给您拿了去。”
公冶启将灯笼递给莫惊春,扬眉看他,“原来那时候夫子也在吗?”
莫惊春看着灯笼上精巧绝伦的剪影淡笑着颔首,“正正看到了出手的那一刻。”
公冶启贪婪地注视着莫惊春低头轻笑的模样,仿佛怎么看也是看不够,他踱步走到莫惊春的身边,在靠得足够接近的时候,他还能闻到莫惊春身上淡淡的香味。再是被无数的人烟所掩盖,也始终藏不住的醺暖清香。
“经过时,说有了这盏,便得了一年的福气。便想着,能拿了它给夫子,也是挺好。”公冶启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如同灼着光亮的热意。
如同他出手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冲动。
可这片冲动,竟也是代表着无边的欲海。
莫惊春提着这盏灯笼弯了弯眉眼,笑着说道:“既是您亲手所取,怎可推辞?”
公冶启看着莫惊春眉眼的笑意心痒难耐,恨不得能将其吞吻下去。只可惜在这人来人外的天街尽头,夫子定然是不允的。
借着今日莫惊春穿戴的风流衣衫,公冶启勾住莫惊春的手,两人的衣袖撞在一处,也是看不出来底下的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