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岹然半眯着眼,迎着光抬起头,不知是在看灯还是看天。
无数个机位的摄像机共同记录下了他左边眼角划落的一滴泪,他轻轻动了下两片唇,“于是终于有一天,不堪重负的傅巍选择了自尽。”
现场一片死寂,仿若一场大雪落下,方才还汹涌的人海顷刻间被冻住了。
“我并不确切清楚,闻愚白在傅巍死后封笔的原因。”傅岹然声线丝毫未变,波澜不惊地叙述着一切,“也许他是愧于没能发现爱徒的痛苦,也许他是内疚于没能更早察觉画廊的仿古造假,又也许他当年并没被那幅《我观山观我》骗过,只是一时善意,却助长了傅德的野心,最终酿成惨剧。”
“闻愚白留下的那三幅沈灵均和四幅傅巍,只要经过足够严密的鉴定,就可以判断出它们出自两人之手。”傅岹然清了清嗓子,“我想,闻愚白封起它们,是不忍心亲自戳破真相,却又想给后人留一丝寻找真相的可能吧。”
人海寂静而拥挤。在它冰冷的波涛之上,灯光聚焦处是一片明媚的荒漠。荒漠里,孤身立着傅岹然一人的身影。
第114章坠落神坛(第三卷完)
屏幕上,傅岹然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神色平淡。
闻九天怔怔地坐在电脑前,手边的热可可隔着杯壁仍散发着余温。
镁光灯下的傅岹然负手而立,一道长长的影子拖在他脚下。
恍惚间,闻九天好似回到了八岁的练舞室。
陌生的母亲、压抑的新家、枯燥的基本功练习……失去了外公的小九天在这个世界举步维艰,他发现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逆来顺受。
然而,某个午后,十几岁的傅岹然从他的窗前路过了。
哥哥是无所不能的。
小闻九天几乎是蛮不讲理地认同了这一点。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无底线撒娇胡闹的对象,来满足自己被宠爱、被纵容、被呵护的心理需求。
今天万众瞩目的镁光灯下,恰如八岁午后的练舞室。高大恣意的傅岹然被困在狭小逼仄的囚笼里,一举一动都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缚着。
在一步都无法踏错的沼泽地里,傅岹然无所顾忌地托举起了闻九天的自由。
哥哥,依旧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人。
闻九天顾不上擦去被口罩闷在脸上的泪水。他忙不迭地切换了直播机位,想看看观众席的反应。
就算人们不能完全相信傅岹然的话,至少冲着傅岹然敢于直言的一腔孤勇,也应该认可他的真实和勇气吧。
可那一张张隐没于人海的面庞写着同样的迷茫、困惑和怀疑,观众席近乎鸦雀无声,只偶尔会响起几声犹如枯叶被踩碎的私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