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服饰搭配上,还须提升眼界才好。
但这会儿走在拥挤的人群里,阮柔心里还是服气了,反正裙子挡着,谁也瞧不见她底下穿了一双那么膈眼的皮靴,总好过原先鞋头缀明珠的蝴蝶鞋,穿那个走在这里,被人踩上一脚的滋味……不要太惨痛。
出了崇文大街,人流渐渐稀疏下来,路边时有小贩摆出的摊位,叫卖各式各样的彩灯、傩舞面具等小玩意,还有吃食。
阮柔被摊子吸引,走走停停,目光在那些精巧别致的小物件上流连,到了这会儿,两人之间,先前被她直言逼问而起的窘迫,渐渐烟消云散。
那句话脱口而出后,她也有些懊恼,从前阮桑总说她活像个小炮仗,说话冲得叫人想打她一顿。
没想到,嫁进沈家三年,被她掩藏得极好的这个坏毛病,今夜却在沈之砚提及往事时,一个没忍住暴露无遗。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否则不过是落得双方难堪的下场。
她在卖文房四宝的摊位上,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砚台,翻来倒去看了好一阵,还拿在耳边敲着听了听音质,显得很内行的样子,接着向摊主问价。
“夫人真有眼光,这是上好的澄泥砚,质地上乘,只卖十两。”
阮柔回眸看看沈之砚,像是询问他的意向,沈之砚容色淡淡,含笑点了点头,看起来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买了,替我包起来。”阮柔当即拍板。
沈之砚去摸荷包,阮柔按住他,“我送你的,自当我付钱。”
她从腰间坠的香囊里摸出一锭碎银,给了那摊主,笑眯眯道:“剩下的不用找。”
回过身,阮柔赶紧拉着沈之砚往前走了一段,这才将手中的砚台晃了晃,外面包裹着粗糙的牛皮纸,拉开纸封一角,她把指头探进去摸了一下。
“爹爹最爱摆弄这些石头,我小时跟着他学了点儿皮毛。刚才那老板没说错,这砚的确是澄泥,正宗西域来的,他不识货,只当是块赝品,才卖得这么便宜,拿到相宝楼去,价格起码能番上十倍。”
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模样颇有两分卖弄。
沈之砚来了点兴致,半信半疑接过去端详,他寒窗十载学而至诚,对此类外物仅以好用为目的,实在没什么研究。
“瞧着像是包了层浆,质地……”他想说,也就一般吧,能用。
“这你就外行了。”
阮柔抿唇轻笑,探手过去,涂了粉色蔻丹的指甲轻轻在上刮了一下,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她努了努嘴,“喏,这大概是件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呢,外面裹了好几层泥。”
“不过,泥与泥之间,也有很大区别的,澄泥的胶质,烧制后质地坚若玛瑙,莹润如玉,敲击音质琅琅。”
“便如璞玉与顽石,单看外形常人分辨不出好坏,世上那些经人传颂的美玉,又有哪一件不是千锤百炼、历经沧桑,才能成为传世佳作的。”
她侃侃而谈时,双眼澄澈清透,映着夜灯,眸间如同点缀漫天繁星,灼盛的光华耀眼夺目,令沈之砚几乎不可直视。
关于璞玉和顽石的说法,便像一道璀璨的阳光,直直穿透他的胸腔,照进漆黑苍凉的内心深处。
“到了,你看。”沈之砚轻轻握了下她的手,目光转向不远处枝繁叶茂的许愿树。
绿荫如盖,垂落无数红色丝绦,随着夜风在枝叶间卷舒荡漾,一张张朱红色的许愿牌上,承载着人们心之所向的美好愿望。
阮柔神色怔忡,望着眼前景象,心口猛地跳了几下,忐忑间,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出。
阮柔小时候,这株大榕树还不是许愿树,因此地离家不远,夏日午后常有孩童在河边戏水,老人家坐在树下纳凉讲古,是阮柔姐妹俩最爱来的地方。
翟天修进京住进阮府后,兄妹三人常结伴来此,这棵树,记载了他们少年时的点滴欢笑。
后来边上盖起一座月老祠,便开始有人在这棵树下结绦许愿,可以说,阮柔是看着这株大榕树,逐渐被人传成颇具灵验的许愿树。
那些个情窦初开的时光如此清晰,逐一浮现眼前,她还记得,那天翟天修拿出一块亲手雕琢的海棠木牌,低头笑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深处,藏着些她还未懂的东西,问道:“阿柔想在上面写什么?”
阮柔当时红了脸,夺过木牌背在身后,“我写的东西,不能给你看。”
说完,她转身就跑,阿修在身后大笑,扬声承诺,“好,我不看。”
她跟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在木牌上偷偷写下愿望,期盼着有朝一日嫁给他,长厮守、共白头,攀上高高的树梢,将牌子挂在枝头。
呵,那些懵懂的少年情愫啊……
这么多年来,仍旧挂在高高的树顶,始终不曾落入现实,只存在于虚无飘渺的等待之中,渐渐成空。
翟天修临行前,他们二人说好,待他回来,就去树顶取下许愿牌,到时他便会向爹爹阿娘提亲,正式迎她过门。
后来接到他的死讯,阮柔在那年七夕又到了树下,仰头望见孤零零悬挂树顶的红色木牌,不禁泪如雨下。
大概是她当年想错了,不该将这愿望挂得那么高,最终成了山巅清冷的雪,可望而不可及。
那夜,她在树下埋葬了自己尚未生发便已夭折的初恋,此后下定决心另嫁他人,却未曾想,心头最初的爱恋,永远无法抹去。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