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之后也照常来看过她几次,不过每次身边都有妻子的陪同。他找人修好了收音机,摆在破旧的木头桌子上,给她放另一个世界的消息。那个世界曾近在咫尺,现在却再也触碰不到了。”
许开风心疼地问道:“她会去那个世界的,对吧?她这样隐忍不发,最终一定能逃出去的。”
沈如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也不确定,女孩儿的抉择,算不算逃了出去。
她抬手蹭去脸颊处的泪水:“女孩儿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有一种植物的根部,外形酷似生姜,仅仅是微毫的剂量,就能让人在几个小时内失去知觉。古时候是用来麻醉的。”
“因为畜生的家人嗜赌,所以粮食总是短缺的。家里没食物的时候,畜生就让家人带着她去山上挖野菜,她刚好在那里见到了那种神奇的植物。可是不敢多挖,只挖了几株,混到野菜里一起带了回来。”
“那天,是她做的晚饭。她把厨房弄得乱糟糟的,米饭有一股子糊味儿,菜里也有难以下咽的砂砾,唯有那锅加了生姜的野菜汤熬得刚刚好。畜生的家人嫌她把饭做得一塌糊涂,为了惩罚她,将她毒打了一顿,没有给她吃晚饭。”
“血从她的额头上缓缓地淌了下来,一滴接一滴地砸落在黄土地上。一只脚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只脚随意往地上蹭了两下,就用周边的黄土将血迹掩盖住了。她听见畜生说,‘老子就是打死你,也不会有人发现。到时候把你往河里一丢,就说你是自杀的,反正你是个精神病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许开风快要被气死了。
如果不是沈如霜对她说这些,她根本不知道竟然有这样泯灭人性的事情。
而且,她丝毫不觉得沈如霜是在编故事消遣她,她知道沈如霜这样的人,不会耗费这样多的时间,给她讲一件莫须有的事情。
“女孩儿没有说任何话,她仍旧装作听不懂一样,默默地等待着畜生们吃完晚饭。深夜的时候,她拿起了厨房的菜刀,割开了每一个人的脖颈。血顺着土炕流到了黄土地上,越流越多。她想,这下再也不会出现一只脚,轻易地拨弄两边的黄土,就能掩盖住血泊了。”
许开风脸色惨白,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以为,她会逃走的。逃走的话,她可以,找地方,继续读书,上,上大学。她可以开启新的人生。”
那家人是该死。
可是女孩儿的人生也因此终结了。
沈如霜冷冷地说道:“你别天真了。困住她的哪里只是那家人呢?一个精神失常无法选择的人,到底是怎么和畜生结婚的,你从来没有想过其中的原因吗?就算她清醒之后,想要离婚,那家人也未必肯离。就算她逃回自己家,搞不好她的家人,也会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去。”
许开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仿佛,这已经是女孩儿竭尽全力,能为自己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她逃不出那个世道。
“在解决完畜生的家人后,她抱着自己的女儿,走到了院子里储水的大缸前。那个地方常年缺水,生活用水只能去很远的地方运,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备着一个半人多高的水缸用来储水。”
许开风想起沈如霜说女孩儿想在读大学后,搞水利研究。
应该也是为了解决村子里用水困难的问题。
她的心蓦地疼了一下。
“她推开水缸的盖子,水缸的壁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在黑漆漆的水缸里,她看到了映在水面上的月亮。有很长的时间,没有看到这样清清亮亮的月亮了。”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的里。晚自习的间隙,学校会组织同学们去操场上迎着月光跑操。列队等待的时候,同学们总会带着一本小书来背,书上是高中三年的文言文。每一页的下面,都会有一行古语。”
“有一行她印象特别深刻。是北宋张载说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听说读书人,就应该这样做。那时,她想,她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怀里孩子乍然的啼哭声,将她从回忆拉回到现实。她已经不能算是读书人了,也再没有机会读什么书了。她将自己的女儿,摁压在水缸里的月亮里,直到女儿放弃挣扎。”
“如果她没有接受到教育,如果她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或许她会和所有偏远村落里,没有机会读书的女孩子一样。碍于世俗的眼光,早早地被迫嫁人,被家暴也不知道反抗,糊里糊涂地生,糊里糊涂地死。”
“可她是读过些书的。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她知道违背妇女意愿意味着什么,而畜生的孩子本就不该活着。若是说无辜,谁又不无辜呢?”
许开风担忧地问道:“女孩儿最后,是不是,自杀了?”
“据说是。”
“嗯?什么意思?”
“女孩儿在做完这一切后,一把火烧了畜生的家。其实在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村里面就已经有人发现了。可因为极度缺水的缘故,家家户户对水都是极为珍视的。况且,就是把全村里的水浇上去,也难以扑灭那场火。所以,没有人愿意把自家的水拿出来灭火。大家就这样安心地睡着。”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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