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熊廷弼显然还在气头上,也对着这边吼了一句,声如闷雷。
孙越陵叹道:“大人忘记我了吗,我就是当日在宁远城中,向您禀报攻打镇江经过的白石山城孙越陵啊?”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已在刑部任职,是一个小小的七品都事。”
隔壁的熊廷弼似乎想了良久才记起了他这个人,说道:“原来是白石山城的七绝之一,你什么时候到刑部任职去了,又因为犯了何事,被关押至此?”
孙越陵心想这话说来可就长了,但左右无事,便慢慢把他来京后加入关心堂,剿灭闻香会,被天启赐封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最后说完了在法场没有拿住徐鸿儒,被言官弹劾下狱的情况后,道:“想不到在这里见到熊大人,真是世事无常啊!”
熊廷弼听他说完,更是于心戚戚,怒气填胸,骂道:“这些朝廷中的御史言官,就知道大放阙词,胡说八道,你没有拿住徐鸿儒,这又有何罪,谁能保证就一定能够拿下妖人;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何不自己去办理案件,就知道躲在后面风言风语,着实可恨。”
骂了一阵,又接着说道,“你是如此,本部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些个狗屁庸官,只懂为一己之利,结党营私,不顾大局,尤其是张鸣鹤那厮,排挤本官,纵容王化贞,简直就是罪不容恕……”
他越说越激动,兀自骂骂咧咧不止,将朝廷中的阁老臣工、御史言官都纷纷骂了进去,仿佛这大明朝廷,就没有一个好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本官忧心为国,却遭人陷害入狱,天日昭昭,王法何在?”熊廷弼怒声长喝,声音在这诏狱里面来回激荡。
孙越陵只怕他这样说下去,恐怕又没完没了,连忙打断他,转移话题道:“熊大人,你的三方并进之策,在下是十分钦佩赞同的,如果真能成功施行的话,恐怕辽东建奴,早已被压制在辽河以东,不能寸进。”
“三方并进之策!”熊廷弼静了下来,缓缓闭上双目,这是他半生思考筹谋之法,是他认为治辽平辽的最好方略,朝廷不仅不珍惜运筹,反而百般掣肘处处指责,让他心灰意冷郁愤无比。
他为什么要放弃关外千里沃土?
——他是一个自负的人,自负的人,往往将自己看得极重,既然朝廷弃他如敝履,毁弃三方并进之法,那就不要怪他没有为国尽忠,没有为国效力。
孙越陵接着说道:“熊大人能否将三方并进之策详细说给在下听听,也许在下他日脱此牢狱之灾,能够将熊大人的策略重复于世,也未可知啊?”
“哦?”熊廷弼来了兴趣,道,“你也关注辽事,欲平建虏?”
孙越陵暗叹一声,他想的是既然黄石、戚辽、袁崇焕都曾今问策于这个性情刚正偏激,但军事能力却无比出众的辽东蛮子,那么,他既然来到了明朝,没有理由不向先行者致敬啊,道:“这个……在下其实也是一直担心辽事,夙夜忧叹,只恨未能跨上战马,驱建虏于辽河……”
熊廷弼双目猛地精光熠熠,咬牙切齿道:“我熊蛮子已不指望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老弟若能复辽,千万牢记二字——淡定!”
接连几日,孙越陵没事就和熊廷弼胡侃闲聊,畅论国事。
熊廷弼是个火热性子,话茬一旦打开了,就连绵不绝。
他除了把“三方并进之策”的治辽方略,详细对孙越陵阐述清楚、每个细节要领都一一说明之外,竟然还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紧接着就从万历年间讲起,将他“三进三出”、一举弹劾李成梁成名,威震整个辽东的故事都全盘说给孙越陵听。
孙越陵听得饶有兴致,没想到他一生的经历竟然如此跌宕起伏,惊险动人,只可惜他的平辽大策终究还是毁在了朝廷党争之上。
好景不长,孙越陵和熊蛮子没聊上个几日,又要被提审了,这一次提审他的还是许显纯,依旧是在诏狱内部的刑堂之上。
许显纯这次似乎胸有成竹,神态比上一次沉稳多了,宣他上来之后,高声喝道:“孙越陵,倘若你从实招来,我可以从轻落,如若仍旧冥顽不灵,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孙越陵心中怒笑,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许大人就算是问一百遍一千遍,我也是这样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反正是打算强硬到底了,管你们怎么想。
许显纯冷冷一笑,说道:“孙越陵,你以为你有功名在身,我就不敢对你用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