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孙越陵在张鹏勇的安排下秘密会见了仍在朝中任职的一干东林臣子,包括薛文周、唐大章等人,将自己的计划步骤详细对他们说明,并让他们准备好将朱一冯参劾俞咨皋一事重新翻出来炒作。
除此之外,孙越陵还将东林已经得到内阁辅臣黄立极暗中支持一事委婉透露给他们知晓,以此来坚定他们的信心。在他的苦口劝说之下,所有的东林臣子都表示愿意听从的吩咐,按照他的计策来行事。
毕竟东林党被阉党压迫多年,如今新一任东林首脑挟着江南士林的万千呼声而来,他们个个心中亦是激动不已——分崩离析、互相掣肘的东林党人终于都团结到了钱谦益和孙越陵的旗下,如今的东林面目一新,百废待举,正是重新夺回朝堂权利的大好时候。
消失多年的激情和热血仿佛又在他们的体内重新激起,从孙越陵身上,他们甚至感受到了当年东林党人如日中天时指点江山、纵论天下的豪情壮志。
为朝堂中的东林臣子打完气、鼓完劲之后,孙越陵在武承德的安排下,在一家皮毛店铺的后院之中,见到了阔别两年的沐宛。
对于沐宛,别看他在武承德面前态度强硬,其实不知为何,他心中对她根本就无法恨了起来,也许是两年来的人世阅历让他变得成熟了,又或许是时间的阻隔能够冲淡一个人的恨意,现如今他心中一片平和,波澜不惊。
记得当日与沐宛最后一见,他对沐宛倒向阉党、献计客氏的行为十分不满,更对沐宛对他说的那番话难以释怀。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他早明白沐宛当日说的没错,东林的没落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沐宛的介入充其量只是起了一定的催化作用,她只是一个投机者而已。
也许他心中唯一还耿耿于怀的,就是沐宛仍旧选择了站在他的对立面,不能掉过头来帮他。如果这个心思聪敏、八面玲珑的奇女子能够成为他的得力助手,说不定他早已重振东林当年声势。
此时,两人隔桌而坐,都是互相打量着对方,谁都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
眼前的沐宛头挽高髻,淡施胭脂,一袭束腰长裙,虽是明丽依旧,眼中、脸上却隐隐流露出一股沧桑,看上去似乎成熟了不少,宛如一个高贵少妇。
他在打量沐宛,沐宛也在打量着他,半晌后,沐宛终是苦笑一声,摇头叹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没想到你果然来了京师。”
孙越陵抬手摸了摸鼻子,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沐宛见他不搭腔,自顾道:“你心中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知晓你人在京师的吧?”
孙越陵抬眼,一双亮芒紧紧盯进她的眼睑之内,微微颔首。
沐宛见他回应,继续说道:“说出来也许你都不会相信,我是凭猜的。”
孙越陵终于开口说话了,淡淡道:“你凭猜都能猜出我在京师内,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害怕?”
沐宛再次苦笑道:“其实,也不能说全是靠猜,也有一些推测在里面。”顿了顿,续道,“义父很是不解,为何还有人胆敢在他手中救走袁天罡,曾猜测救走袁天罡的人是你,但是又不能肯定,所以我就对此事留上了心。后来呢,魏公公手下两大宠臣互相争斗,导致冯铨一派彻底失去权力,我就更加怀疑了,冯铨虽然和崔呈秀有矛盾,但远远还没有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冯铨失势,等如魏公公自断一臂,而最希望魏公公有事的,恐怕就非你们东林人莫属了。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怀疑这是有人故意在挑弄是非。”
孙越陵冷笑一声,道:“就这些?”
沐宛道:“当然不止这些,否则也不会联想到你的头上去。”沉默一阵,再次开口道,“以刘铎之狱挑动魏公公手下两派互斗,京师之内的东林人似乎还没有这个勇气,这可说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豪赌,非一般人能够做得出来。”
眼波一转,望向他道:“而你孙会主正不是一般的人,光凭你在江南敢于发动民变对抗官府,就可以看出你不是一个墨守常规的人,所以我心中对此事更是疑虑重重,猜测极有可能是你到了京师,在暗中操纵这一切,而救走袁天罡的人,也十把八九就是你。”
孙越陵鼻孔中轻轻一哼,道:“你果然很会猜测。”
“当然,这些都只是凭空猜测而已,也不能就断定是你所为。”沐宛轻轻拂了拂额前留海,在他面前展露出一个曼妙无比的姿态,继续道,“直到刘铎被押赴西市问斩,与他相交莫逆的方逸尘竟然未能现身相救,以他的性格,这也是极为不合理的事情,所以至此我可以料定,必定是有人劝动了方逸尘,打消了他打劫法场的念头。而方逸尘素来目空一切,又有谁能劝动他放弃此番行动呢?”
说到这里,抬起眼来,深深看着他道:“除非是你这个与他交情深厚、知其根底的东林党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