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过来。
崔七娘只能随大家匆匆起身整理仪容,呆呆的站在那里,并不敢再坐下。
她的目光穿过朱漆栏杆,越过低矮的花丛,于苍劲的虬枝缝隙看那大敞的金红宫门。这应是她第三次遇见贺纶,怕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贺纶自然不会见外命妇,这于理不合。他只是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顺便接送有孕的爱妻,一直将她送至东内宫,此刻正温柔的扶着皇后下车。
帝后二人身边围了一圈的宫人内侍,挡住了崔七娘好奇的目光,她看不见皇后的模样,只能看见露出贺纶肩膀的那一头浓密青丝,凤钗明亮刺目。
母亲悄悄推了她一把,将她从愣怔中推醒。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觐见皇后娘娘的,全程似个提线木偶,麻木的行礼,麻木的起身,又像个隐形人般站在了母亲身后。最终,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的追了过去,定格在皇后的身上。大厅灯火通明,暖香缭绕,没有人注意到她大胆的目光。
皇后并不矮,却也算不得高,纤细而美好,娇柔的令她这个女子看的都有些怜惜。她无法相信这是一个有孕七个月的女子。直到皇后转过身落座。崔七娘才从那华贵的礼服中看到了皇后微微凸起的腹部,又缓缓移向皇后平静的脸庞。
原来这就是那个令贺纶着迷的女人啊。
她可真美。
那种绮丽是七娘努力追逐也来不及的。
崔七娘已经很努力的长大,长到足够嫁人的年纪,却到底还是晚了。贺纶早就忘了骑小红马的女童,忘了会跳胡旋舞的小仙子。
甚至都不要她做妾了。
崔七娘泪湿眼眶,却又迅速惊醒,悄悄的垂头以袖角飞快掩饰过去。
从小到大,她所受到的教育接触的事物,都不存在平民飞上枝头的例子。平民,不都是不通礼教,举止粗俗,容貌平庸的么?遇到汤皇后这般的美貌女子,确实奇特,所以贺纶才动心的吧?
那么贺纶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与普通男子般,如此轻易为美色所惑。
崔七娘这样想着并安慰自己,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一直在发抖。
倘若她和皇后一般年纪,那么现在站在贺纶身边的是谁还不一定。
那日回去之后,崔七娘大病一场。
崔家忙的人仰马翻,已经定下亲事的刘府也好过不到哪里。贺纶亲自指了御医前去,日夜汤药伺候,这才惊险万分的度过鬼门关。
贺纶倒没想到崔七娘如此较真,不过仔细一想,她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行事自然也是孩子气的。
小丫头一直以为他忘了她。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贺纶记忆过人,一草一木都不会轻易忘记,更遑论一个活生生的人。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忘是不可能忘的,却也只是不会忘,像是记得一株美丽的花,一副美好的画,再多的情绪倒是不会有。
崔七娘于他而言不过是年少无聊时光的一点有趣故事。
当事人汤媛完全不知晓自己“气晕”过情敌。崔七娘缭缭不过是她皇后生涯的一段插曲,一个失败的竞争者,根本不足以挂齿。
她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在春日,阳光绚丽的午后。这是个极其温柔又安静的小朋友。汤媛一度深信这是个女孩。直到她用完最后一丝力气睡去,朦胧中听到了嘹亮的哭声。
那声音虽带着奶音,可是做母亲的,稍稍一听便知道是个男孩子。
齐光宗二年嫡长子出生,举国欢庆大赦天下。
整整五年风调雨顺,世人都言传大皇子乃天定福泽苍生之人,尊贵不可言表。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一年,贺缄由罪人身份恢复成平民。贺纶给了他最后的体面,但自由是不可能自由的。这个薄陵寺便是败者的归宿。
整个月子,汤媛都过的极尽舒适和奢侈,一共有六个嬷嬷早晚轮流伺候她,还有大小宫人内侍数十人。她曾担心过的皮肤长斑,发量稀少等等问题根本不存在,出月子那日除了腰围还差那么一点点,其他与正常时并无二般。
大皇子才满三个月,贺纶就赐字铭,乳名阿宴。帝后恩爱,羡煞六宫。那些心里有想法的秀女宫人,见状只得暗暗按下趁虚而入的念头。
皇后恢复的很好,此番又诞下皇子,威势早已如日中天,只要自己不作死,此生的荣华富贵怕是已经稳如泰山。
阿宴与阿蜜,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性格。虽说才三个多月,还看不太出什么,却也可见一斑。阿蜜活泼,在娘胎里就格外闹腾,如今四岁,更是调皮的紧。阿宴则十分安静,起初甚至吓坏了汤媛。
她脑中不由自主浮起了自闭症……等不好的联想。不过这种恐怖的想法只要稍稍一起,就会被她立刻掐灭。
御医院擅长儿科的常太医每日都来请平安脉。他非常肯定这是个健康的皇子。
阿宴四个月已经露出了健康结实的端倪,小胳膊小腿儿非常有力气,虽然甚少哭闹,声音确是清脆洪亮。常太医说,大皇子性格安静温柔,将来会是个脾性极好的主子。
是呀,阿宴还真是性格极好的孩子。汤媛发现他喜欢笑,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自己。除了眉眼略带几分贺纶的英气,那脸庞真是无一不像她呀。
好可爱。
只要稍微逗一逗他,他就会咧开小嘴微笑,温暖如春。看着他,汤媛第一次觉得“暖男”这个词不那么讽刺了,甚至本该是褒义,形容的就是她的阿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