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除非下杀手,否则还能把端木平如何?辣仙姑看看严八姐:大家对付端木平的初衷,就是为他报仇。若此时罢手,严八姐应该是最不甘心的一个吧?不过,严八姐只痴痴呆呆地望着地面,难辨悲喜。
“恶狗是分好多种!”管不着道,“敢咬爷爷我的,就是最该杀的——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反正和端木平铆上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等我伤好了,再慢慢找他算账。”
猴老三和大嘴四心里也是这样的想法。白羽音更担心自己是端木平丑态的重要证人,迟早要被其对付,暗想,回到王府就找铁师傅来,命令他把端木平杀了。
大家再继续留在芙蓉庙也没什么意思。就闷闷不乐地返回凉城去。一路上个人想着个人的心思,邱震霆时不时拿路边的草木出气,猴老三和大嘴四扶着管不着,三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咒骂。严八姐落在队伍的最后。他的心中如同江河翻涌——到今天为止,他可算是一败涂地、一无是处。他从没有觉得自己纠缠的是江湖恩怨,他要揭穿端木平,其目的也是想要武林人士团结一致,抗击外地,保卫国家。不过,听公孙天成这么说,自己的目光何其短浅。这些日子以来,他看到的是义师的,以致玉旈云从楚国扬长而过,看到哲霖舌灿莲花,骗得众人为其所用,他于是满心想要铲除哲霖。之后,他为端木平所害,就满心想要揭穿端木平,还武林一个清清白白的侠义之道。他却不曾停下来眺望远方——那虎视眈眈的樾寇,流离失所的百姓——江湖之外还有多少事?他却被江湖蒙了眼!他想到程亦风——程亦风所看到的,就是这些天下大事。甚至符雅所想到的,也是这些大事。他何其惭愧!
今后的路却要如何走?
忽然感到又人在他肩头一拍。不及回头,背心已被人抓住,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拉进树林中去。他待要喝斥,却听来人在他耳边轻轻道:“小子,别吵,我有话问你。”正是铁师傅的声音。
铁师傅抓着他栖身于一株大树之上,看邱震霆一行毫无察觉地走远了,才拉着严八姐跳下树,笑道:“小子,你怎么一副死了爹娘的表情?难道对今天的事不满意?”
严八姐心绪烦乱,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垂头道:“前辈解围之恩,严八姐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报答?你要怎样报答?”铁师傅笑道,“你要和我一起去重建神鹫门吗?”看严八姐满面惊愕,他又摆手笑道:“算了吧。你的武功如此差劲,我要重建神鹫门,还不如收个资质好一些的徒儿,过了年再一同去打天下——你真的是阕前辈的传人?”
“晚辈只是机缘巧合得阕前辈指点了几招。”严八姐回答,“绝不敢妄称神鹫门的传人。”
“不错,”铁师傅道,“你这样子要是做了神鹫门的传人,只怕列位祖师都要气得从地下跳出来。况且,你武功差劲不算,人还这样迂腐——我虽和阕前辈素未谋面,但听说他狂傲不羁,再怎么机缘巧合,也不该和你这样一个木头一样的年轻人扯上关系,还指点你武功。”
“此事说来话长。”严八姐道,“在下和阕前辈也可算是不打不相识。不过具体经过……”
“你不必告诉我。”铁师傅道,“我听说那几个西瑶人无论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想来你是为了要保护阕前辈的安全。江湖人心险恶,没什么可信之人。你不必因为我帮了你一回就觉得欠我的人情,好像隐瞒了我便十分对不住我似的。我对阕前辈的下落毫无兴趣……”他这样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江湖上的事情这么多,全都是小人们自己闹出来的。阕前辈隐居秦山,落得耳根清静。我在康王府做奴才,也逍遥自在。偏偏有你这种看不穿的人,要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要是人人都看不惯恶人当道就跑去隐居,恶人岂不是更加横行无忌?”严八姐这样说着,想起公孙天成的话,心中又一阵惭愧,垂头道,“可惜我没有那本领……”
“没有本事却还要强出头,你这人再多几条命也活不久。”铁师傅道,“先机缘巧合让阕前辈救了你,如今我再帮你一回,不过江湖上阴险狡诈的家伙多得数也数不清,你终有一天……”他说到这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了严八姐一阵,笑道:“翦重华大侠的事迹我只是略有耳闻。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越是骂得他厉害,我就越是觉得这个人可敬可佩。翦大侠他就是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听说他也是个正直得几乎迂腐的人,最后竟然为了大义,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他是阕前辈这一生唯一的朋友。一个是当时武林正道的领袖,一个是人人惧怕的大魔头,这两人竟然能成为生死之交……你的武功比起翦大侠来,显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你这迂腐劲儿,只怕和他有几分相似,也许阕前辈就因此看你顺了眼,指点你几招武功。”
“阕前辈和翦重华是故交?”严八姐愣了愣,那么阕遥山隐居之处的那座坟里面埋葬的是翦重华?他说要去西瑶寻找故人之女,是翦重华的女儿?
铁师傅笑道:“翦重华为人正直,并不像如今这些武林匹夫终日将正邪不两立挂在嘴边。听说他并没有门户之见,所以才和阕前辈这个大魔头甚至西瑶祭司成了好友。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被老匹夫们逼死。翠湖山庄当年也是武林上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从此消失江湖。不过,没想到他当年在西瑶收过几个弟子——那个滑稽的西瑶护卫苍翼,就是翦重华的传人了。我不知他学翦重华的功夫学到几成,不过,对我们神鹫门的武功却十分熟悉。此人虽然荒唐又难缠,但心肠却不坏。听他说,阕前辈当年曾经将一些神鹫门秘笈托付翦重华保管,翦重华嘱咐弟子不得偷学,结果他的弟子们果真一丝不苟地遵循其命令。饶是苍翼心痒难熬把神鹫门秘笈都背得滚瓜烂熟,却一点儿也不敢修习。若换做端木平之流,只怕早就据为己有。就不知他们此时忽然要寻找阕前辈的下落,是何原因?”
严八姐自然不知,但心里想:他们既然是翦重华的传人,或许告诉他们阕前辈的下落也无妨。也许他们还知道翦小姐的下落?如此想着,他又骂自己糊涂。别人的家事与他何干?大事上他且一败涂地,又去管旁人的闲事?
铁师傅看看他,道:“怎么?被公孙老头儿骂蔫了?哈,我以前只知道程亦风有个幕僚,他敬如师长,今天听他教训你们,又听说他如何在老道姑的尸体上动手脚,总算见识到此人的本领。”
“原来前辈当时还未走远。”严八姐道,“公孙先生不仅足智多谋,还高瞻远瞩,晚辈被他教训,心服口服。”
铁师傅冷笑了一声:“足智多谋高瞻远瞩也要见仁见智的事。你觉得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值得钦佩,有人偏偏觉得锦衣玉食日进斗金是今生最高之追求,何必强迫天下人都接受你那一套?世间既有翦重华也有阕遥山。翦重华没有强迫阕遥山去做为为国为民的大侠,阕遥山也没有勉强翦重华去做纵酒放歌的浪子。他们一个追求仁义,一个只讲痛快,还不是结为莫逆之交?要是江湖人全成了翦重华的模样,朝廷里充满了程亦风,这世界岂不是很无趣?”
这话严八姐并不赞同。如果江湖中只有翦重华那样的侠客,官场上只有程亦风那样的君子,天下百姓的生活该如何喜乐!不过他没心思和精力和铁师傅争论,岔开话题道:“前辈用心良苦给我送来绿蛛手的药方,想帮我对付端木平。不料我终究还是棋差一着,让端木平脱身。实在是浪费了前辈的苦心。”
“嘻!”铁师傅嗤笑,“端木平自废武功,那也算是脱身吗?论起阴谋诡计,我不得不承认逊他一畴,论起心狠手辣,我也绝对没法和他相比。只不过,有句话说的好——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为了保住那君子的名声,使得自己变成一个废人。看似他赢了一局,但是从此武林中谁还会把他当一回事?就算尊他一声‘泰山北斗’‘正道领袖’,不过是虚名罢了!所以,到头来,今天这一局,他自己将自己铲除了,免得咱们麻烦……哈哈……简直好像你和人比武,本来已经快输了,那人却忽然横剑抹了脖子。难道不值得大笑三声吗?”
话虽没错,但严八姐笑不出来。
铁师傅自己大笑了几声,道:“我知道你想要堂堂正正地揭露端木平的嘴脸。不过,这实在愚蠢至极!追究起来,你和端木平的纠葛,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管你用什么法子,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你瞻前顾后,一时怕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一时又担心事情不能处理得干净彻底,结果总是想来想去,没个决定。而就在你白费脑筋的时候,人家端木平步步进逼,把你打得手忙脚乱。到头来,你自己周身麻烦,还拖累了一群朋友。今日能有如此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你要是还这样优柔寡断,像个小娘们一般,将来祸患还多着呢!”
严八姐苦笑:“是,前辈今日暴露身份,日后只怕摆脱不了端木平和那些正道人了。”
“我不是怪你拖累我。”铁师傅道,“我这个人不管什么是非,什么好人坏人。我只管自己人。既然你和阕前辈有些渊源,我没道理看着你被端木平赶尽杀绝。再说,我看端木平不顺眼,也是一层原因。所以,我今日做的事,纯是我自己想做,你不要觉得亏欠了我。”
他越是这样说,严八姐反而越是觉得过意不去:“前辈今后有何打算?只怕正道中人不会就此罢休。”
“哼,他们也要有本事才能来缠着我呢!”铁师傅不屑道,“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帮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今后,你好自为之。”
这是告别的意思了,严八姐看铁师傅转身欲走,不过又停下脚步,道:“若你真想报答我,就替我做一件事——我家小郡主金枝玉叶,将来是要做楚国皇后的。你万不可让她被你那些榆木脑袋的朋友或者被袁哲霖这小贼怂恿去做出有份的事情。”
严八姐呆了呆——把白羽音托付给自己?
铁师傅看出他的疑问,哈哈笑道:“我若还想继续呆在王府,方才就不会替你们出头了——那些武林匹夫要是三天两头要王府来找我的麻烦,岂不让王爷不得安宁?好奴才不能给主子找麻烦。我在凉城也呆了十几二十年,腻味了。且到别处耍耍去!你要是不被你这迂腐的臭脾气害死,咱们后会有期!”说罢,飞身一跃,没入树林深处,没了踪影。
严八姐怔怔立着,心中烦乱更甚。不过,恐怕耽搁下去叫邱震霆等人担心,便回到了大路上。果然杀鹿帮的人已经发现他不见了,折回来寻找。他不想多言,就推说自己只不过找个地方解手,搪塞过去。一行人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