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无从应答——他若解释,那就揭穿了翼王,翼王是为了救玉旈云才做出如此决定,石梦泉岂能恩将仇报?不过,翼王真的是进去救玉旈云吗?唉,就算他不是,石梦泉还能做什么呢?
无能为力!他有生之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于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怔怔地站着。
后院里人来人往,如同天上的云彩,一时聚拢,一时分散,不停地流动,不停地变换。唯石梦泉是静止的。像是一樽石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郭罡的声音:“内亲王的情形现在怎么样了?”
石梦泉仿佛在半梦半醒间,扭头看了看,即冷笑道:“怎么?你不是应该希望她回天无力吗?那样,刘子飞就不用再找任何借口,直接说内亲王被楚国奸细害死了,就杀过大清河去报仇。岂不省了许多心力?”
“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郭罡道,“我早先就已经和将军说了,我是内亲王安插在刘子飞身边的暗桩子。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内亲王打算——就连翼王爷……”
石梦泉不想听他口若悬河说些难辨真伪的话,摆了摆手将他打断:“漂亮话留着说给你主子刘将军听吧——他人呢?”
“放心,他一时不会来。”郭罡道,“我对他说,内亲王病情有变,如果他还跑来惠民药局,万一内亲王有什么三长两短,说不定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诸如翼王之流——污蔑成杀害内亲王的凶手。此时最好要避嫌,不仅如此,还应该主动去通知罗总兵和顾大人。既然顾大人那边已经有人去报信,他就该去找罗总兵。刘子飞信了我的话,将部下交给我带领,自己上总兵衙门去了。”
“哼!”石梦泉瞥了他一眼,继而狠狠地,一字一字道:“内亲王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内亲王一定会平安无事!”
郭罡定定看着他,神情颇似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辈在看一位涉世未深的孩童,充满着对苦痛和绝望的理解。良久,才叹了口道:“我当然也希望内亲王没事。不过,将军爱不爱听,老朽都要说一句——生死有命,将军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万一内亲王真的过不了这一关,将军该怎么办?”
“内亲王一定会挺过这一关的!”石梦泉大声说。那声音听在他自己的耳中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坚定得有些异样,似乎想拿一把刀把这句话刻在心里。只是,就算他可以说服自己的心,难道也可以说服阴司里勾魂的无常吗?
郭罡摇了摇头:“将军这是孩童行径意气用事。这也是我郭某人永远不会选择你当主公的原因。对于我来说,一个再有实力的主公,若是变成了死人,还有什么值得我效忠的呢?”
言下之意,倘若玉旈云今日不治身亡,郭罡就要投效他人。石梦泉怨恨地扫了他一眼:真是讽刺!曾经那么希望玉旈云可以摆脱这个卑鄙的男人,但是听到郭罡亲口说要放弃玉旈云,他反而感到无比的愤怒与悲哀——玉旈云总是表现得那样强大,但她其实是多么孤独无依!当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她。
想起当年在大青河,当自己伤重昏迷,玉旈云曾经命令他不许比她先死,不许丢下她一个人,否则,即使到阴曹地府,到下辈子,她也不会原谅他!
他明白的。因为在这个世上,她只有他了。
如果她死了,在阴间,在来世,不也是独自一人,万分寂寞吗?
那么,他应该陪着她,无论生死!
这想法如同一道血色的闪电,划破他心中的黑暗:以前从来没有起过这种念头!和玉旈云相伴时,读书、看戏,见过不少以身相殉的故事,宫里也少不了宫女殉情的传闻。他们只是当成笑谈。尤其,玉旈云时常嘲笑殉情的人愚蠢。石梦泉也跟着一笑。那时,他的愿望是,有生之年,永远相伴,最多也只会想,若玉旈云遇到危险,他要不惜性命去救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救不了她,他该如何?如今,最残酷的事就逼在他的眼前。答案如此自然地浮上心间。
他和她一起去!黄泉路上哪怕她笑他愚蠢也无所谓,只要从此不分开,来世也一起……
这种多愁善感的书生之气,过去他从未曾有过,甚至他曾鄙夷过,以为征战沙场、开疆扩土才是男儿的归宿。但这一刻,部下、敌人、同伴、对手、阴谋、对策、政局、战略……显得毫无用处,如云雾般,都被吹散。剩下的唯有和玉旈云有关的点滴,以及这反复回荡在脑海的话:跟着她去!跟着她去!
也许,只有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东西。
他已经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情况,不晓得郭罡去了哪里,外面的官员们在做什么,刘子飞的部众们又在做什么,甚至院子里还有什么人。他只是盯着眼前的那一扇门,等着老天爷来宣布决定生死的消息。
门许久也没有打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听到耳边响起乌昙的声音:“情况如何?她怎么样了?”话音落下,人已如旋风一般闯进后院来。
石梦泉就好像见到菩萨托生天神下凡似的,猛然从自己那悲苦混乱的迷梦中醒来,扑上前去,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向房内呼道:“端木姑娘,乌帮主来了!”
“让他快进来——”端木槿在里面回答,“先用烧酒浇遍全身——不过乌帮主,你近来消耗了太多内力,还挺得住吗?”
“坐了一晚上牢,全都恢复了。”乌昙道,接过旁边顾长风夫人递过来的烧酒,就往自己的头上浇去。还嫌那坛口太小了,水流速度太慢,索性一掌把酒坛拍碎了,让整坛酒“哗”地全都淋在自己身上。然后就大步走到房门口,道:“好了!”
房内来给他开门的是翼王。两人打照面的时候,乌昙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停留,径直入房去了。而翼王则走了出来。他面色苍白如鬼,神气疲倦万分,跨过门槛时,险些摔倒。“王爷!”石梦泉连忙抢上去扶住他,“怎样了?”
翼王定了定神,扫视一眼院子中的其他人——见顾长风正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随即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咋呼道:“哎呀,好可怕!原来还有大夫是这样给人治病的吗?吓死我啦!早知道这么可怕,请我进去看,我都不去看——你们说,内亲王不会有事吧?不会吧?”他瞪大眼睛看着院子中的每一个人。
石梦泉晓得,当着众人,翼王又开始扮演那纨绔子弟的角色了,不能指望他吐露真言。只能叹口气,扶他起来:“王爷受惊了,去前厅里坐一会儿吧。”
“好……好……再让人煮参汤来给我压惊。”翼王抓着石梦泉的手臂,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石梦泉的身上,脚步虚浮,这次不像是假装。
走到离开顾长风等人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才低声道:“我的本事有限,帮不了太多,就看乌老大了。”
“那内亲王现在……”石梦泉既想问,又害怕知道。
“现在至少还活着。能不能活下来,却不知道。”翼王转过头来,盯着石梦泉,“如果她死了,什么都一笔勾销。如果她万幸撑了过来,你不要忘记告诉她,她欠我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作者灰常忙。抱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