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枢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又似乎一直保持着那白纸一般的表情:“我不管谁要全家掉了脑袋,我只看这肩膀是有救还是没救——大人是现在让在下医治呢,还是打算拖着找旁人医治,等你三十岁之后,再也抬不起肩膀来?”
玉旒云愣了愣,几乎脱口一句“危言耸听”,但转念一想,这不是负气的时候,因道:“真有那么严重?你能治得好?”
林枢道:“在下方才已说了,活人只分两种——‘有救’和‘没救’。大人的这个伤宜早治不宜拖延,现在已经耽搁了一个晚上,将军就从‘有救’这边朝‘没救’靠近了些。究竟是何结果,还看大人自己。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人不想活命,我们做大夫也没那闲功夫非要救他们。”
说话就是这么叫人讨厌!然而玉旒云见识过了他的医术,也就容他恃才放旷。“好,你就来治治看!”
石梦泉听言,便要回避。可林枢叫住了他:“石将军,麻烦你点一盏灯来。”
当时天光大白,十分明亮,石梦泉委实不知其用意,但还是照办。却见林枢取出随身的一个布包,内有数十支银针,针尾雕成梅花形,还不及手指的十分之一粗细,而针头恍如蚊须,不仔细看根本就瞧不见。林枢抽出一根针来,凑到灯火上一烧,便在玉旒云的肩头隔衣服就扎了下去。
石梦泉见多了针灸疗伤的,可从未见过隔着衣服施针,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看病毕竟是性命悠关的大事,不禁担忧道:“林大夫,这样……行么?”
林枢道:“怎么?你以为不除下衣服我就找不到穴道了么?方才不除衣服,不也一样找到伤处?”说时,又几针扎了下去。
石梦泉干着急却无摆布,只好盯着玉旒云看,见她面上的表情先十分紧张,后来竟也渐渐舒缓了起来,大约林枢没有下错针。
“大人感觉如何?”林枢问。
“好像没有知觉了。”玉旒云道,“不过也不痛。”
林枢点点头:“我要给大人连续施针三日,再用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应该就无大碍。不过,这铁砂寒冰掌很是阴寒,在下看这出手之人是一时情急之下误伤了将军,乃是一击即收,故尔寒气并未深入将军体内。但为防万一,在下还是给大人开些固本培元之药,免得留下后遗之症。”
玉旒云轻轻“恩”了一声表示同意。石梦泉就叫下人伺候上文房四宝来,让林枢开方子。
看他笔走龙蛇,写得飞快,好像千百种药方早就存在心中,连想也不用想似的,玉旒云不禁好奇道:“林大夫,你究竟是如何不用看伤就知道那人是怎样打中了我,又是用什么武功打伤了我呢?”
林枢道:“这有何奇?何处筋骨血脉受了损,何处就阴阳失衡,五行不调,是为炎症。炎症之处比他处要热些,常人要触着肌肤放才觉察出,而大夫见的病人多了,隔着衣服也能找着发热之处。在下只将手比上了将军的伤,就知道出手之人是从哪个角度打伤将军。而将军之伤虽发热,又带阴寒,必然是被阴毒功夫所伤。阴毒功夫有许多种,但个个不同,其中的差别……大人不习医术,自然不知,也不需要知道。”
这就是嘲笑自己孤陋寡闻?玉旒云懒得同他计较。“百草门……”她喃喃道,“你们的医术果然高明。不过我先前并没有听说过。请问尊派是在我大樾境内么?”
“不是。”林枢道,“过去不是,是在郑国境内。不过庆澜元年大人得了湛州,百草门就划到樾境了。”
“原来是这样。”玉旒云道,“那你怎么不留在湛州到了瑞津来?”
林枢停下了笔:“怎么?大人查问起我的底细来了?我听说楚国有不少武林人士组织了义师来和将军作对。莫非将军认为我们郑国也有这么一批匹夫么?”
玉旒云一愕,笑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想,你的医术如此高明,如果湛州没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不妨留在我身边做个医官。我想我跟皇上开口,一个五品官总能给你求了来,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林枢掭了掭笔,继续写他的药方:“都说江湖和朝廷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不过看古今豪侠传奇,总脱不了‘任侠仗义’‘边塞立功’‘受赏封侯’这个套路。可见江湖若不归了朝廷,终究是旁门左道。大人给在下这个机会,我岂有不乐意的道理?”
玉旒云先还以为江湖中人都带了文士的酸腐之气,尤其这林枢恃才傲物,恐怕会一口拒绝,未料这样就答应了下来,反倒使她觉得有些怀疑。待林枢来给她拔针之时,她就盯着这眉心有着朱砂胎记的年轻大夫,冷冷道:“你们郑国有没有武林义师我是不知道。不过,楚国的武林义师我能对付,其他各国的乌合之众也奈何不得我。谁不怕死想来试试的,就尽管来好了!”
林枢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似乎根本就没听见,收了针,下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有家人来报:“赵王府差人来请将军过去,说是要商量成亲的事。”
石梦泉依然不习惯自己扮演的角色,面色显得有些尴尬。
玉旒云肩伤不再疼痛,就又有了打趣他的心情:“找你就说‘商议成亲’,找我却不知用的什么理由?”然而不待石梦泉抗议,她又正色道:“好吧,昨天的全都是诱敌之计,战斗这时才真正开始,小心应付了!”
二人就一同来到赵王府。愉郡主早就在门口翘首盼望了,见到石梦泉立刻就笑着迎了上来,然而看到“不请自来”的玉旒云,难免就有些不快:“你怎么也来啦?”
她话音才落,便见悦敏也从门内走了出来:“玉大人,小王正要亲自去请你过府来赏玩一只古鼎,你竟已到了,实在巧得很。”
“大哥,什么古鼎?”愉郡主听得莫名其妙。
玉旒云对这姑娘的厌恶可谓与日俱增,得到个机会就想刺她两句,因呵呵笑道:“永泽公昨夜就和我约好了,难道我玉某人有那么大的架子,还需要人专程再请一次么?古鼎在哪里?我可等不及了。”
悦敏道:“自古只有英雄才可逐鹿问鼎。应该是小王的宝鼎等不急要见玉大人才对。玉大人请——石兄弟,你也先别急着和我妹妹卿卿我我,先来看看这宝鼎吧。”
石梦泉求之不得。愉郡主却不乐意:“什么宝鼎?听也没听说过。我也要看。”
悦敏一板脸:“说了英雄才可逐鹿问鼎。男人的事,你姑娘家别掺和!”
“什么嘛!”愉郡主气得直跺脚,等他们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嚷嚷道:“玉旒云不也是女的?可恶!”
玉旒云、石梦全由悦敏领着朝赵王爷的练武房走。一进门,就看见上方供着一柄罕见的四尺长刀,当年赵王就是靠着这柄刀,陪太祖皇帝打天下。大樾建国之后,太宗皇帝赠了他另外一柄刀,于是这一柄就供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