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蓉蓉走路节奏感很好,就算在追他的脚步,也没有穷人的慌乱感。就像当年她第一次去舞厅,明明和那个声色犬马的世界格格不入,还强撑温婉笑容,说自己常来。
她一言不发,跟程青松走了一里路。很坚强,气儿都没夯一下。
程青松想,挺厉害啊,说不定真像她说的,能跟他过苦日子呢。转念又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不会让她过苦日子的。
他们一路往西,走到没有灯的路上,穿过没到路的田地,踩过焚烧过后的秸梗,脚里全是泥土梗子。
两头犟驴硬是五里地脚步没停,话也没说。
终于到了厂区,青松径直进去,关了门衣服一脱,往床上一倒。
冯蓉蓉站在门外,眼睛死死盯着门。
一刻钟后,青松开口:“机器卖掉了,工人们都走了,我今天收拾些东西,明天把被子杯子什么带走,就不来了。”
冯蓉蓉额角贴上冰凉掉漆的肮脏木门,好像这样能离他近一点。她平静地说:“我帮你一起收。”
“不用,六子明天骑车来。”那边没接话。好会,他看了眼手表,“九点了,你回去吧。”
冯蓉蓉眼神决然,像是要死在这里。
九点一刻,青松终于开门。在比执着这件事上,他没赢过冯蓉蓉。
木门吱呀一声,随月光倾泻而入的还有一副笔直僵硬的身体。
她差点栽进他怀里,可惜脚下一个趔趄又稳住了。这一本能的举动让冯蓉蓉很后悔。
她都看到青松半张的手臂了。
冯蓉蓉说:“我发烧了。”
程青松去了打井水,挤了湿毛巾贴在她额头。他叹气:“你何必呢。”
“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她很虚弱,但语气强硬。
“我不喜欢你。”程青松冷冰冰地说。
两行烫泪滑下。冯蓉蓉手一揩,“你说过你喜欢的。”去年开厂赚钱后,他一改拒人千里之外或是虚伪假笑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一样,握着酒瓶子跑到她面前说,可以了可以了,现在可以喜欢你了。
冯蓉蓉也是这样冷冰冰,反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要找舞厅里的女的吗?你不是嫌我假正经吗?
当时的程青松说,骗你的,冯老师,我喜欢你的。喜欢死了。
她追问:“怎么现在又不喜欢了呢?”
冯蓉蓉流着泪,将唇贴向他。像烧糊涂了。
青松显然有回避之意,往后退了退。他从来不敢亲近冯蓉蓉。除了舞厅里一起跳舞,他们最常发生的接触,是她不断光顾他摊位时指尖递接现金的动作。有时候他不要钱,她非要给,他推拒,她强迫,两只手僵在空中,好像下一秒就要不顾廉耻地缠上了。
冯蓉蓉拜托他亲一下,“你都要去海南了。”
程青松嘴唇抿了抿。是啊,都要走了,为什么这么怂?
他心下一狠,垂眸一贴,又迅速离开了。
冯蓉蓉问他,和舞厅里的女的亲过吗?
程青松没有回答。
或者说,不是程青松没有回答,而是冯蓉蓉用嘴唇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力。
她不许他回答,万一说的不中听,她会伤心的。那天程青松说他喜欢舞厅里那种扭屁股的女的,不喜欢端着的,冯蓉蓉难过了好久。她明知他故意这样说的,还是难过了。
她踮起脚尖,生涩地攀上青松的肩膀,心想,她不要再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