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湛波被害后,母子俩相依为命,是最亲近也是随口一句话便会在彼此身上留下血痕的关系。他们聊过,吵过,冷战过,关于他的取向,江娜珠始终谈不上接受良好。
之后江星野不顾江娜珠的阻拦,走上于湛波的老路,入伍,从警,江娜珠气他擅作主张,又怕他落得和父亲一个下场,那段时间母子俩吵的架比以往加起来都多,性取向反而成了缓和母子关系的小事。
江娜珠笑他,说要出柜出柜,怎么嘴里念来念去的都只有一个学长?她从没见过那人,江星野也不提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该不会这个暗恋对象压根就是编出来骗她的吧?
江星野并不解释,他不想让妈妈知道那个学长就是给于湛波打工的孟舟,他喜欢的是那个救过自己,分自己零食的学长,而不是后来被于湛波挂在嘴里,比自己更得于湛波宠爱、更像他儿子的“小孟”。
他偏执地把孟舟一劈为二,一半是他的暗恋对象,一半是分走他父爱的敌人,试图用那一半的敌意,来抵消自己对孟舟的渴望。
压在他们母子身上的压力已经够多了,爱什么的,只能缩到角落里。爱……也没那么重要吧。
暗恋就这么沉酿在心里,无人知晓地发酵,直到他再次踏上东越市的土地,在餐厅混沌的黑暗中握住孟舟的手,顿时银瓶乍破水浆迸,他的天平再也无法保持平衡,暗恋肆意泛滥,醉得他无法自拔。
他才知道在完整的孟舟面前,自己是要疯的。
“阿咪不能随便叫的,”江娜珠听了江星野的话,表情有些古怪的疑惑,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转,“你又是谁?长得真好看,像我儿子一样漂亮。”
那一瞬,江星野听见了自己血液冰冻的声音,脸瞬间煞白:“我是……”
他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喉管嗬嗬作响,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哎呀,珠姨,你别吓唬星星了,他会当真的!”尹照实在是看不下去,叫破江娜珠的伪装。
他和严殊刚刚才陪她聊了近况,江娜珠虽然有些虚弱,但人清醒着呢,说话清晰,反应不慢,一见他们就猜出他俩关系,问了半天两个男人在一块的点点滴滴,严殊好好一个冰块脸,都被她的朴实直白闹了个大红脸。
江娜珠问这些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实在是她这个儿子什么都瞒着她,他为什么喜欢男人,又为什么对那个学长念念不忘,她这个当妈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连终于把他那个学长追到手这种大事,都是尹照告诉她的。
所以一见江星野这副“人已经带来了,你看着办”的态度,江娜珠就灵机一动,干脆随口骗他一骗,煞煞他这臭脾气。
江娜珠睨了尹照一眼,嗔怪道:“尹医生你评评理,这种十天半月不来看我一次的儿子,会忘记都是很正常的吧。”
她一边说,一边偷瞄江星野的表情,却见漂亮儿子瘦了不少,下巴尖尖,仿佛也生过病似的,呆愣的脸上眼圈微红,眼睛还是直的,显然还没缓过来。
江娜珠有点惊讶,感觉自己玩笑好像确实开过头,正要安慰,却见孟舟不由分说把江星野揽进怀里,抬手捋着江星野绷紧的后背,轻言细语地说:“假的啦,哪有妈妈会不记得自己孩子的?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碰上这种事,脑子就停转了?”
仿佛变戏法似的,江娜珠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一点也不乖的儿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渐渐松了肩背,塌在人家身上,好像他原本就嵌在那人身上似的。
她这儿子从小心思细,性格倔,和他爸、他舅这些男性亲属仿佛天生水火不容,参军、工作也没见他对哪个战友同僚青眼有加,所以他说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江娜珠总觉得他在骗人。
可这个孟舟看起来十分不一样。
江娜珠仔细端详起这个自称她儿子男友的冒失鬼,忽然笑道:“小孟长得可真精神呐。”
老一辈人不会那么多夸人的形容词,一句质朴的“精神”听在孟舟眼里,便是至高无上的评价,他立刻喜笑颜开,凑到江星野耳边说:“听听,你妈妈夸我呢。好啦,别躲了,大老远回来,总不是为了和你妈妈置气吧?”
江星野伏在他肩窝,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还是没动作。
孟舟想把这人推开,江星野却单手死死扣住他的腰,怎么推都纹丝不动,另一只手却背着人漫不经心地揪着他的发尾,扫过他麦色的后颈,凉丝丝的痒。
“我看上的人,谁不夸?”
江星野尾音上扬,像翘起的小钩子,勾得人脚趾拱起,热的吐息黏在孟舟被空调吹凉的颈皮上,仿佛立时要凝出水来。
孟舟一时恍惚,大逆不道地想,他们不应该在医院这种地方,该在床上。
忽然,江星野松开他抽身站起,孟舟反应不及,仍然虚张着怀抱,可怜巴巴地望着江星野走到床头,细细问起江娜珠的病情。
江娜珠一听儿子问得这么细,就开始头疼,苦笑着说“到底你是我妈,还是我是你妈”,江星野也不和她争,只是微笑着与她对视,最后在对视中败下阵来的,总是江娜珠。
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把笑当作攻击和防御的武器,只要他勾起嘴角,好像就没有什么能难倒他,听他舅说,有时看见他笑都觉得瘆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