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楚岚在桌前看本子,自他去了兵部后越发什么书都看了,梁琊躺在他床上,开口问道:“阿岚,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楚岚应该是刚好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眼睛弯弯地回头望着他问:“什么以后怎么办?”
梁琊道:“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没考虑过你的出路么?”
楚岚眼底的笑意刹那间冻住了。
那瞬间他似是从经年大梦中惊醒,脸上张皇、惊恐、忧郁、悲凉渐次闪过,却最终碎作成空白的一片茫然,手中的书咔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僵了一会,弯腰去捡那书,再抬头时面上却已经浮现出当年刚进府时的那种平稳的笑,他道:“从前只想着王爷去哪里,我便在哪里,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些,王爷若想的话,楚岚便考虑一下。”
他自文昌隆一事后便再没有过这样的表情,梁琊看着那笑容心里莫名难受,岔开话题道:“别看了,过来睡吧。”
这日休沐,梁琊下午没进宫,去了楚岚院里。
楚岚正伸手接了落花在手里,见他进来道:“景明来了。”
梁琊探过身去,鼓起腮帮将那花瓣呼的吹跑了,笑道:“下午无事,过来看看你。”
楚岚也笑了一下:“这样春光明媚,叫人看着心情也快活。”
梁琊问:“下午想不想出去逛逛?”
楚岚道:“去哪里?”
梁琊道:“听说千戏阁上了新的本子,要不要去瞧瞧?”
楚岚抿了抿唇:“好啊。”
千戏阁下午上的一出叫《春庭雪》,二人在雅间里坐了,老板又上了好些瓜果点心,想来是为了报答梁琊上次不拆千戏楼之恩。
锣声响了三下后,戏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春庭雪》讲的是两个进京赶考相识的少年人,两人志趣相投,遂互引为知己,同进同出,同桌而食。后来两人一同中了进士,进朝为了官,因京中房价过高,最开始也一起赁了房子。
那房子破烂,两人却住的颇得意趣,春日院中杂草丛生野花遍地,两人便给这院子取了个名字——芳菲庭。
故事最开始,两人年少得意,策马观花,好不意气风发,楚岚看得也甚是开心,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后来一人高升,便扶持引荐另一人,两人在朝中互相信任,互为倚仗,更是如鱼得水。
待至中年,两人分歧渐生。一人认为如今世家当道,许多才华横溢之人得不到重用,酒囊饭袋官居要职,两人自寒门出身,理应为天下寒门世子发声铺路。另一人认为朝中几大家族经营百年,自有其内在的一套体系道理,强行更改只会引起动乱,让黎民百姓受苦。
那年大雪,两人在芳菲庭里最后喝了一场酒。
其中一人哽咽道:“赵兄,柏祺铭记赵兄提携扶持之恩,只是如今情随事迁,境由心变,你我二人,满饮此杯,日后便各行其路吧。”另一人眼中亦是泪意盈然,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杯子。
楚岚从最开始看的热闹,到后来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待台上这句话说出来后,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退干净了。
故事的结尾最终也没有交代这个王朝的走向,这出戏其实是讲人的。戏中二人都没有错,只是时间变了,想法变了,两人便再无法同路了。短短一个时辰,蜿蜒隐晦地道尽了人间的无可奈何。
锣鼓又敲了三声,这场戏便结束了,楚岚一张脸湛白,惨怛地看了梁琊一眼,笔直的腰背微微发着抖,强自微笑道:“这结局可真令人感叹。”
梁琊其实整个过程一直在观察楚岚,眼看着他一张脸越来越白,内里十分心疼,却只能硬着心肠道:“也还好,世间分离本是常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楚岚嘴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眼中蒙上一层浓重的悲意,最终还是挤出了四个字:“王爷豁达。”
梁琊本来想今天把这事提一提,看楚岚这样子终究还是没开得了口。
他心里叹了口气,想先给楚岚点接受时间,缓两天再提吧。
这天夜里楚岚在他怀里睡的并不安稳,其实楚岚醒了不会乱动,只是梁琊也失眠了,从楚岚呼吸变动来算,他应该至少醒了七八次。
楚岚手从下午便一直冰凉,这夜他们睡觉时,梁琊从后面抱着楚岚,把他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两人的手就搁在楚岚枕侧。
快天亮的时候,梁琊感到有什么冰凉凉的一滴,滴到了他手上。
那好像不是一滴泪,是扎进他心里的一把刀,梁琊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他心想:“去他妈的军权,去他妈的齐煜,先他妈这样吧,左右还没走到绝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次日楚岚倒是恢复如常了,也打闹凑趣,只是眼底总是灰扑扑的。梁琊记得他刚进府时也是这样,虽然经常笑,眼底却是暗的。
只是梁琊没撑多久,绝路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后续铁矿被封了不说,梁琊之所以还敢再撑一撑,全仗京师守备营在手,这日他叫吕明敬来府议事的时候,对方却破天荒地称病了。
从前梁琊能在京中横行,是因为附近几个州的驻军皆听他调遣,人数是京畿驻军数倍有余,朝中最大异姓候王漠北邹钦同他也是过命交情。但这次齐煜下水,并一个冯世德搅局,替小皇帝暗中笼络了朝中好一批人,周围几个州要么他派去的人半路被截杀,要么收到消息在远远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