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本的估计,大军从豁兰八失到和林,怎也要用去大半年的时间。但因为指挥越来越顺畅,军队的行动速度比预期快了一倍,提前到今年秋天抵达,免去了越冬之苦。
此时此刻,从西域调集的大军就像汹涌的潮水一样,不断涌入和林附近的草原。最先到达的是康里人、伯牙吾人和钦察人;后面还有花剌子模的本族之人,被蒙古人称为萨拉特人的,他们数量庞大,披着简陋的皮甲,步行了一年多才抵达目的地。
萨拉特人之后,还有各种各样的异族。有戴着萨珊风格头盔,披着长袖锁子甲的山民;有用兽角和蹄子劈开制成胸甲,手持标杆引导同伴的高原游牧骑手;有浑身罩着袍子,用兜帽遮住面庞和身上武器甲胄的木剌夷刺客,等等等等。
他们带着自家的牧群或者背负着提前准备好的粮食,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长途行军以后,在草原上分散开来,按照成吉思汗的吩咐,在不同蒙古千户的属地之内落脚,然后建立营盘。
不同的部落和不同民族的军队之间,彼此不接近,也没有来往,不存在统属关系。他们在行军时,只对临时派驻的怯薛负责;每个部落的首领或者有号召力的勇士,则享有直接得到成吉思汗召见的权利,就像是每一个马群里最壮的一匹公马必然配备最好的鞍鞯一样。
过去数月里,成吉思汗每天都在赶路,路上还得忙着指示不同部落的首领,向他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命令。直到这时候他才召见老朋友们,是因为新的部下们全安顿妥当了,
最早抵达草原的部落,已经在分配给他们的草场上屯驻了两个多月之久,最晚到达的一批昨天才落脚。他们都被反复地命令过了,耐心等待,等着成吉思汗颁布命令,去征服那个草原商路上无数珍奇财宝的来源之地。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和蒙古人习惯的那种部民分散到数百上千里范围,一遍游牧一边迁徙的状态完全不同。为了保证军队的组织不在长途行经中崩溃,成吉思汗和他的部下们费尽心机。
饶是如此,消耗也不计其数。每一天都有数以千计的牛羊被宰杀以供军需,每一天都有万亩以上的丰茂草场被军马嚼吃成荒地。每一天都会有人不服水土,病死在草原某处。
甚至最近这阵子,不同部族时常爆发规模不等的冲突,造成人员伤亡。但成吉思汗并不在乎。
他和他身边的那颜们,见多了这种场景,已经很习惯了。蒙古大军出征的时候,各千户的老小营也是这副乱糟糟样子,也是这般不断消耗。这种消耗和消耗引起的狂躁,在某种程度上正是蒙古大军所到之处肆意地屠杀和掠夺的原因之一。
因为长途迁徙,眼看着部民和财富不断缩水的百夫长、千夫长们根本没有耐心等待上头的分配。他们就像是饿疯了的狼群,脑海里只剩下填饱肚子的本能,必须在战斗后的第一时间兑现征服的好处。而成吉思汗几乎没有办法制止。
哪怕他地位渐高,身边有才能的参谋渐多,懂得了很多更有效的榨取办法,那些办法比粗暴的屠杀掳掠要强的多,都不行。
就算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前后,他在普通蒙古人心里威望最高的时候,也好几次因为插手战利品的分配,引起过部族的反弹。
现在,成吉思汗带着他重新组建的大军,从万里之外的异域回返。这支大军的成员或许不似蒙古人那样,个个都是最凶悍的斗士,但他们原有的政权和家园已经被蒙古人摧毁,剩下的物资只堪堪够他们维持行军罢了,广袤草原也供养不起他们。他们就和西征时的蒙古人一样,正在一步步陷入狂躁嗜血的情绪。
这正是成吉思汗想要见到的局面。
再驯良的狗在饿极了以后,也会发狠地向人呲牙。在经过长途跋涉的消耗之后,这些无家可归又无路可走的被征服者只有一条活路。他们如果不想饿死在草原上,就得去撕咬,去征服,去掳掠,无论他们来自哪里,有什么样的血统,在成吉思汗的麾下,他们都会成为最可怕的军队。
可笑那郭宁,居然还敢抽调走驻守北方的兵力?那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某种诱敌的计谋,成吉思汗不在乎。
因为郭宁根本不知道,蒙古军的力量在西征以后增强到了什么程度,他也想象不到蒙古军对南方汉儿国度的了解有多深!
成吉思汗返身落座,对粘合重山道:“记下来,现在开始,把即将开始的伟大战争记录下来吧。用这句话作为开篇……”
粘合重山立刻换用了羽毛笔,用畏兀儿字母记录蒙古语,这种文字,被蒙古人称为“脱卜赤颜”,正广泛运用于初见规模的大蒙古国统治机构。
成吉思汗想了想,沉声道:“一个伟大的征服者,必须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征服者还必须神秘莫测,必须用谜团包裹住自己和自己的军队。征服者看起来被敌人简单的计谋所吸引,其实,要用超乎想象的手段消灭敌人!”
粘合重山等了等,发现成吉思汗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大汗所说超乎想象的手段,是什么?”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