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
姬文君仍在公房里埋头工作。
侯垚蹑手蹑脚的走到她的身后,本想趁她抬头之机吓一吓她。
结果等了一刻钟也没有发现她有任何要抬头的意思。
当即忍不住出声道:“你整天看这些文件就不累吗?有什么好看的?”
姬文君恍然惊醒:“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侯垚没好气道:“大家都在等你吃团圆饭呢,前天淼淼跟我说他都一个月没见到妈妈了,你要是再这样工作下去,怕是儿子都要不认识你了。”
姬文君神色一暗,随即咬了咬牙:“四省建设刚刚开始,干头万绪都要理出来,我不是你,没有你那么强的能力,只能一点一点的做。”
侯垚摇了摇头:“你啊,你知道诸葛亮是怎么死的吗?”
姬文君一脸茫然。
侯垚叹了口气道:“诸葛亮就是累死的,四省那么大,你就是把自己累死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发展一地,因势利导便可以了,绝不是你这样事必躬亲。”
姬文君苦笑了一下:“我不事必躬亲,那些人怕是早就把那些新产业吃的渣子都不剩了。我让福建布政使司出资建成的泉州水泥厂,运营才三个月便开始出现了亏损,福州派了三批人去审查,最后的结论都是正常的经营亏损,没有任何问题,我只能让沉鱼跑了一趟才查出来,福建布政使司的左参政,见水泥厂利润太高,就伙同水泥厂厂长,恶意亏空,想趁机迫使水泥厂出售股份,然后他们便趁机收购。
这样的事发生的还不是一起,多个产业都出现这种情况。敢这么干的大多是本地的地方官员,他们在当地都有庞大的势力牵扯,布政使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亲自盯着能行吗?”
侯垚顿时哭笑不得,没想到现在就有人玩起了这种套路,果然,不管在那个时代,都有聪明人。
不过这种聪明人错生了时代,如果是在前世,他们还真就能逍遥一生,但是在这里,那就是在自寻死路。
“其实这种事情是无法杜绝的,有两个办法能解决这个事情,第一种,就是企业私有,这些企业都归属在你个人名下,那些人再敢打这些产业的主意你就可以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杀光他们。第二种就是立法和建立严格的审查制度,用法律规定企业归属,从律法层面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另外就是厂长责任明确,企业亏损,厂长作为第一责任人,要负刑事责任。亏空多少以上,判除死刑。”
姬文君意外的看了侯垚一眼:“你不是一向待人宽和,除了见你对西夷人狠辣过,对大夏国人很少见你用这么狠厉的手段啊,连李景峰你都没有杀,怎么对这些官吏要这么狠?”
侯垚淡淡地道:“国之用度,官吏薪资,皆百姓供奉,其生活衣食无忧,地位超然。官吏就应该为民谋福利,与民为善,但有人依然贪婪无度,不满足于供俸之财,然后想方设法,巧取豪夺,夺民之财,害民之命,与民为恶,其行为已经动摇了国之根本的民心,这些人,眼中只有一己私利,任用他们为官,已经是国之不幸,对他们的宽容,只会令令他们这个群体更加肆无忌惮。实际上大夏如今的局面,看似是你父皇昏庸所至,但实则便是他们所为,而祸根自太祖仁宗时期起就已经埋下。”
姬文君一脸惊疑:“从太祖、仁宗时期?这是什么意思?”
侯垚道:“此事说起来颇为曲折,太祖因前朝吏治**,沦落到乞食活命的地步,一家人大多饿死,只有他凭借着过人的勇武和惊人的智慧鲸吞天下成一代人皇,其雄才大略前古未有,然则太祖成皇之后,却不得面对一个难题,也就是迫不得以要用他自己最痛恨的群体来治理天下,也就是所谓的士大夫文官集团,在太祖心里,股子里就不信任何士大夫,所以才会大杀特杀各种贪官污吏,还发明各种酷刑震慑,最后还给士大夫集团定了极低的薪资标准,给后世子孙留下巨大的隐患。”
“薪资标准低了怎么会成了后世子孙的隐患?”
“太祖、成祖两代都是雄才大略的不世雄主,因此官僚集团一直没有翻起多大的浪花,直到仁宗继位,文官集团迎来了大翻身的时代,仁宗因相貌问题,一直不为成祖所喜,成祖也多次在不同场合提起过更想将皇位传于三皇子,但是文官集团则一直以长幼有序的名义力保仁宗地位,最终成功扶保仁宗继位。而仁宗继位后,自然要投桃报李,便给于了文官集团足够的回报,而俸禄不足的问题便首当其冲。”
姬文君点了点头:“此不事还不容易吗?增加官员俸碌便可以了啊。”
侯垚笑道:“要是放在现在,这事还真的很容易解决,但是仁宗时期,这可是个大问题。你忘了成祖五征漠北的事情吗?五征漠北早就将国库清空,那有余钱提高官员俸碌?”
“可是我记得仁宗时期,朝廷没有缺过钱呀。”
“朝廷不是没有缺过钱,而是朝廷缺的钱都被补上了,是仁宗从内库把余额补足了。”
被侯垚这么一提醒,姬文君总算是想起来了:“哦,对了,确实是这样,当初的时候朝廷缺的钱全都是由内库补足,这些内库的钱,都是郑和追杀漠蛮太子的时候以战养战挣回来的。可惜后来仁宗想继续派人出海的时候,被群臣以劳民伤财的理由给劝谏了下来,其实至今我都没想明白,明明是能挣大钱的事情,为什么最后仁宗会相信劳民伤财的鬼话。”
侯垚笑道:“劳民伤财是真的,其实郑和第一次和第二次追击都是真正的劳民伤财,直到第三次的时候才大赚其利,做生意不也是一样吗?第一次,第二次都是铺渠道,得去踩个点,知道别人要什么货,那些货好卖,能卖什么价位。等把这些都摸清楚了,第三次才是真正挣钱的时候。
但是这些利都被成祖陛下独吞了,官僚集团毛都没捞到一个,但是面对强势的成祖皇帝,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到了仁宗时期,仁宗再想出海的时候,官僚集团自然是不乐意的,所以才会把头两次出海的账拿出来一算,能不是劳民伤财吗?而此时仁宗皇帝的内库还算充盈,就不想为了挣钱的事情与文官集团撒破脸皮,便只能无奈妥协。只是仁宗皇帝不知道的是,那些说出海是劳民伤财之举的文官集团他们自己的家族已经开始下海挣钱了。”
姬文君惊呼道:“什么?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欺骗皇帝?”
侯垚笑道:“那有什么不敢,只要利益够大,他们连自己的祖宗都能卖,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的就是这个的道理。”
姬文君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难道宫里的人就不知道?”
侯垚微微感慨地说道:“也许有一两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不知道,但是精明的皇帝肯定都是知道的,否则你父皇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说什么?”姬文君一脸震惊的看着侯垚:“你……,是说我父皇……,不是昏君?”
侯垚点了点头:“你也不想想,你父皇的昏君之名是谁在叫?那些人为什么要叫他昏君?身为一国之君,他为何要跟一个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首辅过不去?你更加不知道你父皇为了这个国家到底做了多少事,才会被那么多人记恨。”
姬文君这次真的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了。
“回到刚才的问题,大夏有一个顽疾,在于官员薪俸过低,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加薪俸的话?皇家也许是不知道,但是官员为什么也不说?实则在仁宗时期,官僚集团就跟皇帝达成了一个默契,武将吃空响,文官则用职务之便自寻生财之道。耗羡,就是在这种默契下诞生的,这也就是导致大夏锐收越来越难收缴的主因。
耗羡的范围太广,什么谷物、米粮、棉布都包含其中,由于品种不同,地域不同,价值差异很大,于是耗羡的数额全凭自当地官员定夺,这样一来,就给了盘剥百姓的官员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自此,大夏的税收便越来越难收缴,每年各地因缴税不公的原因发生的冲突都不计其数,这些可全都算在皇家头上,但实际上大夏成税法中从未有过耗羡这一说,但是如今已经成为默认之事,而类似的税收还不只一种,而耗羡也仅是满足了中高层官员的花用,底层小吏则会用更直接的方式谋利,淋尖踢斛便是他们的主要手段之一。
官员通过各种手段弄到的钱,远比皇家能给的俸禄高出干百倍,而且又有俸禄低,不足以养家的借口,使他们能更加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傻子才会要皇帝增加俸禄。加上当时国库本就不足,如果增加薪俸便只能从内库中支出银两,非长久之计,因此仁宗也只能默认了官员们的行为。这也将大夏官场的风气引入了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