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烟火尽,暮雪落朱门。
陆延一时竟想象不出来,囚于刑狱的那几年商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陆延平常夜间都睡在矮榻上,今天晚上却觉格外冷,破天荒与商君年共枕一床,隔着被子,隔着整齐的衣服。
陆延在黑暗中问道:“今天有些冷,本王和你一起睡?”
下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像家国大事般认真。
商君年轻扯嘴角,多少带了些讥讽:“你如果睡得下去就睡。”
陆延的胃口应该不至于特殊到如此地步,对着一个残废也能行床笫之欢,再则连日来的照顾让商君年在陆延面前无数次摊开身体,早已没了遮掩的必要。
“没什么睡不下去的。”
陆延心平气和躺了下来,却见商君年背对着自己,他在黑暗中转身,望着对方的后脑低声道:“听闻赵玉嶂已经继位,只是他刚刚登基,实权不稳,还是个空架子皇帝,纵然想救你归国,也绕不开巫云的那帮朝臣。”
帝君的御案前堆满了奏折,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巫云新帝恳请放商君年归国的折子,可惜如今帝君病重,南浔王和姑胥王协理监国,他们都忙着为各自的利益谋划,哪里会答应这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商君年闻言在黑暗中悄然睁眼:“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陆延:“没什么,从前关在刑狱里怕是没有人和你说这些,难免消息闭塞,本王想起你与赵玉嶂关系颇好,便顺道说与你听一听。”
他只是想告诉商君年,并非所有人都放弃了他,起码赵玉嶂还在想方设法营救,希望这些事能打消对方心头的死志。
商君年静默片刻才问道:“他是如何登基的?”
赵玉嶂那个脑子,孤身一人回到巫云居然还能成功登基,着实令人费解。
陆延也觉得费解,所以刻意打探
()了一番,他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无端幽远:“听闻他先杀尽手足,后又联合大将军谋反,将先帝诛杀于金阙宫内,这才登的基。”
“只是那大将军野心勃勃,赵玉嶂如果不想做一个傀儡皇帝,怕还有得熬。”
陆延听见这些事的时候,尚且愣了好一会儿神,在他的记忆中,赵玉嶂还是那个讲义气的赵玉嶂,对方会为了朋友与他顶撞怒骂,也会一个人坐在石阶上面乐呵呵地吃包子,弑君杀弟这种词与他没有分毫关系。
想来在仙灵的数年光景,改变了太多人。
因为商君年背对着的缘故,陆延无法得知对方是什么神情,难过还是悲愤?他只是依稀感觉对方掩在锦被下的身躯颤抖了一瞬,透着刻意隐忍的紧绷。
陆延迟疑一瞬,在黑暗中隔着被子抱住了对方,他握住商君年冰冷的手,牢牢扣入掌心:“等你养好伤,我就想法子送你回巫云,你可以继续做赵玉嶂的臣,帮他稳定江山社稷。”
这是陆延所能想的、对商君年最好的结局。
商君年闻言暗沉死寂的眼中好似多了一丝光亮,尽管微弱得就像落入雪地里的星火,不用风吹就会自己熄灭,他苍白的唇瓣微微抿起,哑声问道:“真的?”
陆延:“真的。”
商君年:“风陵王,你做这么多,到底所求为何?”
“你就当……”
陆延顿了顿才道:“你就当……我在赎过往的罪孽。”
今年这场雪下的太大,各地的灾情折子雪花般飞向皇城,帝君哪怕病中也听闻了消息,本就不太好的身子更是每况愈下。
这日陆延原本进宫侍疾,却偶然在殿门口遇见了姑胥王,脚步不由得一顿:“皇兄,好巧。”
姑胥王仍是那副天生和气的模样,他看见陆延笑了笑,伸手轻拍他的肩膀:“三弟,听闻你近日时常进出皇宫探望父皇,到底是不一样,比从前长大了许多,刚才父皇还夸呢。”
陆延很少和姑胥王如此靠近,近到他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的熏香,微甜中夹杂着一丝苦涩,闻了莫名觉得胸闷,他不着痕迹屏住呼吸,笑着道:“我才疏学浅,不能同两位兄长一起监国,只好在父皇身边照顾,尽一尽绵力。”
姑胥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有孝心,父皇一定很高兴,也会更疼你的。”
他语罢借口有事,转身离开了。
陆延皱眉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熏香,依旧觉得怪异,陆笙素来自持高洁,喜君子之风,从不用这些脂粉东西,怎么会熏这么浓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