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死在这里?
人类这种生物不是最看中性命了吗?应无咎为什么一定要和檀越同归于尽?
然而应无咎并未言语,只是深深望着陆延,他墨色的发丝在火光中无风自动,原本清冷无暇的容貌忽然逐渐扭曲灼伤,出现了岩浆般的裂纹,肤色诡白,瞳仁猩红,真真化身成了修罗恶鬼。
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白骨剑炉,七百年红莲业火,早就将应无咎毁得面目全非。
旁人在幻境中待上一时片刻尚且觉得痛不欲生,他却在这样的炼狱里待了整整七百年,那是只属于应无咎一个人的痛苦、一个人的仇恨,就算侥幸得到心魄重生,他的余生也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火毒煎熬,痛入骨髓。
这样苟延残喘的人生,要来何用?
无人能懂他的恨,陆延也不会懂。
应无咎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他望着陆延惨然一笑,道不尽的自嘲与悲凉:
“你不懂!”
陆延,你不懂,我的人生原不是这样的!
从前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恨!
应无咎已是强弩之末,他见陆延不离,终于支撑不住,那一线出口缓缓合上,断绝了幻境中的最后一丝光亮。
这仿佛是某种预示,幻境中赤红的火焰顿时腾高不止一丈,并且浓烈得几近发黑,四周的惨叫声更加凄厉,尖锐的声音一个劲往耳朵里灌,让人头痛欲裂。
陆延一发狠,终于将檀越体内最后一块心魄剥离,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吼叫,檀越借着痛意忽然爆发,周身灵力暴涨将陆延和应无咎震飞数米,重重撞在了四周的岩壁上。
“轰隆!!”
整个幻境都剧烈震荡了一瞬。
应无咎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他却强撑一口气,扶着岩壁缓缓站起身,弯腰捡起了地上断裂的白骨剑。
檀越心魄尽数被剥,身上血肉碎裂,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眼见应无咎捡起断剑,心知自己已无反抗之力,心如死灰地闭目等死。
剑断了,却依旧锋利,抵住咽喉的时候带来一阵崎岖不平的痛意,檀越控制不住睁开眼,却对上应无咎猩红暗沉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
“为什么?”
檀越知道应无咎在问什么,笑着咳出一口血:“没有为什么,我见不得你比我好、比我强,天下第一剑修只能有一个,所以另外一个必须死,就这么简单。”
应无咎面无表情盯着他,语气幽冷:“我知道,是因为银婵。”
“如果你当年不使阴谋诡计,如今早就和她成婚生子了……”
最后一句话很轻,可惜檀越已经听不见了,那柄白骨剑毫无预兆刺进他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溅而出,他倏地瞪大眼睛,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中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倒映着应无咎沾满鲜血的脸。
檀越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
“当啷——!”
白骨剑落地,最后残余的剑身也断成两截。
应无咎终于气力耗尽,身形一晃,重重跌落在地,他自胸膛开始的地方忽然出现了一道道金色的裂纹,那是金仙即将陨落的征兆。
他望着远处被烈火焚烧的昔年仇人,见他们痛哭流涕的惨叫,仿佛看见了什么乐事,痛快低笑出声,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最后在一片耀耀的火光中看见了陆延,目光与对方在空气中相撞,嘴角弧度又渐渐消失。
陆延手中还攥着那块从檀越身上剥离的心魄,也亏得他这一举动,檀越没了保命符,应无咎才能成功将对方斩于剑下。
可应无咎宁愿陆延刚才离开了这个幻境,现在他想让对方逃走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在这冲天火光中和自己一起灰飞烟灭。
忽然间,应无咎不知想起什么,灰败的红眸多了一丝光亮,他对陆延伸出手,艰难吐出两个字:“过来……”
语气低沉,甚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陆延闻言一怔,随即将心魄扔在一旁,扶着岩壁踉踉跄跄走过去,他跪地把应无咎抱入怀中,先是被对方身上的温度烫得一缩,随即愈发用力地抱紧,低声安慰道:“别怕,我有办法带你出去的。”
他真的有办法。
可残余的力量源源不断输进应无咎体内,却怎么也阻止不了对方越来越虚无的身体,金色的裂痕越来越细越来越大,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化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