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群等人虽然多年来流落辽荒,寄人篱下,但出身与经历决定了他们的视野还是要远远超过了寻常人。此前闲来无事,也不是没有讨论过关于辽边的定乱方略,但却都不甚乐观。
首先便是辽边的气候恶劣,寒冬漫长、暖夏短暂,单单这一点便注定了难以进行大规模、持续有效的耕垦。因是过往这些年,无论是受迫流亡此边的晋人亡户,又或者当地这些豪强胡酋,俱都急切于前往幽冀等地理、气候俱都远胜一筹的地域。
其次便是辽事崩坏年久,更兼早年的幽州刺史王浚图谋不轨、多作僭越,也让辽边这些士流群体不再敬服王统,风骨全无、唯强是附,热衷于投身胡虏之间的竞争来获取自身的利益,全无华夷大防之认识。
前一点意味着缺乏长久经营辽边的底层基础,后一点则意味着没有统合士流人心的上层共识。所以在刘群等人看来,即便行台大势统一南北,甚至于强攻辽边,但之后大概也要遵从于宣帝司马懿旧年故事,将辽边亡户内迁,对当地胡虏分化压制,难有更深层次的创建。
不过他们有这样的认知也属正常,天下大势素来以北御南,南面很少在大势的争夺中得居上游,如今的行台壮大也是立足于胡祸诸夏、北方大崩的异数。刘群他们缺乏常年在江东或者行台的经历,也就不能立足于行台的视角对辽事有什么开创性的谋略。
温放之这一整套方略,是建立在行台水军强大、尤其是海路上的绝对优势,其立足点在于对几个口岸据点的经营,以点带面继而覆盖整个辽边。
允进允退,本身先立足于不败之地,之后再向辽边内陆谋求更多。如此一来,刘群他们此前所认为不可越过的困难障碍所带来的阻挠,便能被削弱到最低。
南国水军强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特别行台用事以来,对于这方面的经营更是达到一个新的高峰。旧吴本身就具有海路航运的基础,吴大帝孙权时期便北通辽东,南结南洋诸国。
行台沈大将军,本身便出身于东吴土豪旧族,其祖辈如东吴沈莹旧著《临海水土志》便将东吴时期的海陆旧事详细记载。早年其家执掌三吴会稽,为了缓解与南渡的侨门之间的土地冲突,大力营建海岛。之后更是大力开拓海运,江东物货循此源源不断的流入中州。
辽边这些胡虏豪强,陆地上的称雄作霸尚还闹不明白,面对行台于海路上的侵袭渗透,根本就无从招架。
因为这一点认知和思路上的差别,刘群等人对于温放之所提出的这个方案,也是难作评价。不过新抵辽地的将领徐朗,于细节方面倒是提出了颇多补充。
徐朗就在军伍,其父徐茂更是常年担任水军都督,所以其人对于河海航途也认识颇深,这一点是温放之所比不上的。
徐朗先是肯定了温放之以海岛经营为起点,构建海路基础的思路,但之后又点出了一些技术上的障碍。
行台虽然继承了旧吴的航海基础且有长足进展,但也还没有达到万里海波俱为坦途的程度,还要受限于季节时令,每年真正的海路畅通时间很短。
特别辽地如今寒冬漫长,海路也因此受限颇多。如温放之圈出来的秦皇岛、平林口等口岸,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冰封难行,南侧的马石津虽然不冻,但是稍离海岸便浮冰诸多,兼之风浪变幻凶险,所以每年注定有超过一半的时间,这些口岸据点之间是难以通过海路得于彼此呼应。
“因是这些口岸营建,也不可全恃海途,陆上的自固并呼应同样不可忽视。”
对于徐朗的补充,温放之也是深以为然,他本也没有完全仗恃海路优势的想法。毕竟王师北上,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收复辽地全境,荡平这些胡虏势力,使辽边成为王治之土。这一条方略的主要意义,就是在经营初期通过海路上的优势来弥补陆地上的不足。
温放之这个方案的提出,也让之后经营辽事有路可循。
幽州刺史府目下虽然掌握一定的武装力量,但在整个辽地而言并不算太强,再加上那些胡众义从也不可信,一旦卷入辽边的斗争过深,很难占据优势。特别是慕容部,尽管眼下已经崩裂成三部分,但无论哪一部如今所拥有的势力都还要超过他们目下所能动用的力量。
有了温放之的方案作为指导,他们便不必在陆地上与慕容部这几股势力发生正面的冲突。如此一来,也能保持行台超然的地位,让慕容部这几股势力都将他们视作可以拉拢倚重的外部强援,得以更加从容的驱虎吞狼,坐收渔利。
在确定了之后的基本思路之后,刘群也很快进入了角色:“目下慕容几路,辽西最强,大棘城居中,辽东最弱。三路新分,短期之内是不可能重归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