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降说道:“有些事,又不是只有周密和绣虎做得,别人就做不得了。”
崔东山笑问道:“想来西方佛国那边,吴宫主也有某个等着哪天突然开窍的分身吧?”
吴霜降的真身,应该还在蛮荒天下那边游荡。
在相互衔接的浩然天下和蛮荒天下,吴霜降不管远游何处,一切视线所及,待在骑龙巷草头铺子那边的化外天魔,也就是如今落魄山的外门杂役弟子“箜篌”,一切人物事,她皆如亲眼相见。
见那吴霜降装聋作哑,崔东山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个‘来自华严法界,去为大罗天人’,吴宫主真是大手笔,好手段。”
陈平安闻言悚然。
先生提及吴霜降出关,当时主动现身大玄都观,去见孙道长和白也,吴霜降刚刚跻身十四境时的气象,先生给了个“美中不足”的评价。
之前在宁府,陈平安看到那些霜降玉材质的印章,还误以为吴霜降只是分出一粒心神芥子,早早通过鹳雀客栈和倒悬山,隐藏在剑气长城,原来吴霜降除此之外,又剥离出一粒心神,还去了西方佛国?
就这么不把跻身十四境当回事吗?
一个修道之人,得是多高的道法,多好的修行资质,何等夸张的自负,才敢这么涉险行事?
难道?!
陈平安瞬间脸色微白,赶紧低头喝酒。
吴霜降喝了一口酒,笑道:“又不是只有大掌教和齐静春做得,我吴霜降就做不得了,不还是一个最简单的有样学样,开山难,可只要被前人趟出了一条道路,登山终究容易多了,跟在后边就是了。”
崔东山沉声道:“不对,你动身更早,走得更早。”
齐静春是在骊珠洞天才着手此事,试图熔铸三教学问根祇为一家。
而那位白玉京大掌教,年纪大,道龄长,兴许早就想到了这条前无古人的大路,可李希圣在内“三人”,真正付诸行动,也一样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吴霜降摇头道:“这里边有个问题,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条极高远的大道,但是我并无信心自己铺路,所以就一直守在山脚了,等人先去登山开道,就像我们隐官大人赠送给高野侯的那件印规,无非是循规蹈矩,就会轻松很多。至于田垄之上,隐官大人与齐狩打了个比方,说那覆盖之举,就不敢奢望了,说到底,我只是……捡漏,至多就是砌墙,前人垒出了一堵坚固牢靠的墙角,后人在上边添些废砖茅草都无所谓了,一样可以遮挡风雨。我并没有凭此证得大道的信心和实力,何况也志不在此,不需要在这条道路上走得太过劳神。”
崔东山嗤笑道:“与那炼化四把仿造仙剑如出一辙,都是拾人牙慧!”
吴霜降微笑道:“那你也试试看?”
崔东山抬起袖子,伸手指向吴霜降,“你别激我啊,我年纪小,脾气大,正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做事情顾头不顾腚的,最受不了激将法了。”
之前在那条夜航船,先生被这个吴霜降给守株待兔了,当时四人联手,巧了,如今亦是四人,不过是将周首席换成了供奉小陌。
有得打!
何况当下还是在飞升城内,一旦师娘选择倾力递剑,啧啧。
吴霜降看了眼跃跃欲试的白衣少年,“这个我,就只是玉璞境,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一个崔东山就足够了。”
陈平安瞪了一眼崔东山,“对吴宫主放尊重点。”
郑大风劝酒道:“崔老弟赶紧的,自提一个。”
崔东山只得满饮一碗。
吴霜降轻轻晃着酒碗,对陈平安提醒道:“这次主动找你,是不希望她的半个护道人,看似在修行路上勇猛精进,却会莫名其妙就在百年之内栽个大跟头,护道不成,反而还要连累她意气用事,她最心软,假使真有那么一天,她是绝对不会置身事外的。到时候我再来跟你翻脸,意义何在,毫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你必须清楚一事,是时候留心那些十四境修士,以及有希望跻身此境的飞升境修士了。”
“这不是什么天边事,就是眼前事,一个不小心,就是眼前人。”
“比如我。”
陈平安点点头,虽说自己其实早就有过类似的担忧,已经认识到“变天”之后的诸多变化,绝不允许先有剑术裴旻,后有夜航船吴霜降,然后某天再来一个谁,一样的事情,可一可再,但是事不过三!
但是陈平安不得不承认,如果今天吴霜降不出现,自己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够,至少在吴霜降眼中是绝对不够的。
吴霜降笑问道:“陈平安,你总不会认为除了我,那些个飞升境巅峰修士,境界停滞了一千年几千年的,每天都在发呆吧?”
崔东山一拍桌子,拆台道:“咱们小陌就在睡觉!”
小陌微笑点头,很捧场,“一场万年美梦,睡饱。”
吴霜降置若罔闻,说道:“万年以来,世间道法的高度和深度,并没有得到一种跳跃数个大台阶式的提升,甚至就连学问一事,也未曾真正脱离早年诸子百家的窠臼,至于那个更大的文字藩篱,就更不用提了,但是随着道心与人性不断的融合,由此带来道法的宽度和广度,不是万年之前可以比的。”
小陌点点头,“跟在公子身边,已经大致见识过了,也想了些,就是不如吴宫主说得这么提纲挈领,简明扼要。”
崔东山痛心疾首道:“小陌,这就投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