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愣愣看着空碗,越想越憋屈的妇人,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当时她笃定对方不敢在京城行凶。一个文圣的关门弟子,岂可悖逆行事。关键他但凡有点理智和脑子,又怎么忍心蒸蒸日上的大骊基业,尤其还是师兄崔瀺一手造就的功业,在你陈平安这个师弟的手上,付诸流水?
结果南簪的一颗头颅被对方斩下,如果不是她立即使用了一门陆氏“家传”秘法……
南簪想到这里,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再伸出手掌,轻轻拂过脖子。
这个一路踩狗屎的家伙,骤然富贵了,就轻了骨头!就那么带着个黄帽青鞋的青年扈从,进宫一趟。当时带路之人,正是自称与陈平安可算半个同乡的陆尾,这位老祖与本名陆绛的南簪,还有那个陆台,都出自陆氏宗房。那个姓陈的,不但为她点燃一张挑灯符,给陆尾上了一炷云霞香。砍掉南簪的头颅,还按住她的脑袋逼着她磕头如捣蒜,最后干脆掀了桌子。
南簪这次之所以主动要求跟皇帝一起离京,可不是游山玩水,而是为了两件私事,而且都绕不开那个陈平安。
一件事,是想要跟陈平安确定,手上的珠串,是否还剩下几颗灵犀珠可以使用。
第二件事,就是她想要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脱离中土阴阳家陆氏,与那个让她感到心有余悸的庞然大物,彻底撇清关系。
就像先前老车夫在火神庙那边,被封姨调侃一句,实在不行就跟陈平安认个怂,卖个好,在那边揭了陆尾的老底。老车夫不是没有动心,可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实在是觉得哪怕招惹剑修,都别跟算卦的结仇。招惹了剑修,挨几剑而已,扛得过去就翻篇了。但是与阴阳家练气士结仇,尤其是中土陆氏,可就不是一辈子两辈子的事情了。老车夫尚且如此忌惮阴阳家,就更别提南簪这个棋盘上沦为一颗棋子的局内人了。
只是不知为何,自从陆尾返回家族之后,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她这个“陆绛”。
今天的南簪发髻间,别有一支材质普通的青竹簪子。
余瑜发现了,只是没有深究,只当是太后娘娘的闲情雅致,毕竟瞧着就很素雅嘛。
先前在皇宫,她没有,也不敢瞒骗那个城府深重的年轻隐官。
她的确将那块本命瓷碎片,偷偷放回了骊珠洞天。
在南簪脸色变幻不定、浮想联翩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陌生嗓音。
“一个刚刚还是只能跟在马车后头吃灰尘的小小织造局官吏,突然就可以跟大骊王朝的一国太后平起平坐,滋味如何?”
南簪缓缓抬起头,结果看到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至于道士身边的那个女子,好像姓朱?是织造官李宝箴身边的婢女?
她瞧也不瞧一眼。
妇人只有片刻的呆滞,很快就恢复常态,继而热泪盈眶,迅速起身,一退再退,站定,然后一下子跪地磕头,砰砰作响。
才想着与“陆绛”撇清关系,这会儿是半点心思都没有了,梨花带雨,带着哭腔喊道:“陆绛拜见祖宗!”
陆沉一个横向蹦跳,伸出手掌,“别,千万别跟贫道认祖归宗,贫道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
除了陆台那孩子,天机清澈,言语风趣,而且还算孝顺,真没几个可以让他这个老祖宗真正省心的主儿。
遇到事情,就喜欢给老祖宗敬香磕头,老祖宗我遇到事情了,给你们磕头,行不行?就管用啊?既然反正都不管用,谁怨谁。
陆绛置若罔闻,只是使劲磕头。
陆沉搬了条长凳落座,翘起二郎腿,笑道:“行了,没有半点诚意的磕头,意义何在,真当挂像上边的老祖宗都是死人吗?”
陆绛还是不听,只顾着磕头,大概是为了显示诚意,她的额头已经红肿。
陆沉拍了拍膝盖,说道:“怕了你了,起来吧,不让你白白磕头就是了,作为报酬,我会与陆神打声招呼,以后陆绛这个名字,就从陆氏家谱上边一笔勾销了。我数到三,再不起来,我就走了,只当今天没来这趟。至于想着靠陆绛跟我套近乎,南簪,你小心是在做白日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一,二……”
南簪迅速站起身。
陆沉笑问道:“本来是不想来这边的,只是有件事,实在好奇,说说看,那块本命瓷碎片,被你命令杨花放在哪里了?”
南簪不敢有丝毫隐瞒,犹有哭腔,微微颤声道:“回祖……陆掌教的话,那块本命瓷,我已经让杨花偷偷放在陈平安泥瓶巷祖宅的隔壁了?”
“哦?”
陆沉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隔壁,左边还是右边?”
南簪说道:“就在宋睦书房的抽屉里,夹在一本小学书籍之内。”
陆沉好像有些失望,撇撇嘴,站起身,“打道回府,打道回府。”
南簪欲言又止。
陆沉伸出手指,敲了敲眼角,微笑道:“南簪,额外送你一句话,别再在心里骂陈平安了,他其实听得见的,懒得计较罢了。”
南簪顿时如遭雷击。
这下子她是真慌了。
论记性和隐忍的本事,尤其是记仇,那家伙绝对是让南簪刮目相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