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曹皇后立刻惊醒,上前一步握住骆瑾和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生怕错过了骆瑾和哪怕一个最细微的表情。
几次眼睫轻颤后,骆瑾和缓缓睁开了眼。病重的这些日子他已经瘦得脱了形,大部分时候目光都有些混沌,今晚却显出了难得一见的清明。
“什么时辰了?”骆瑾和问道。
他的声音粗粝嘶哑,带着些许气音,仿佛下一刻就会失声一样。倘若换了半年前伺候过他的人来多半听不出这声音和当年那个温润清朗的声音竟会是同一个主人。
“寅时刚过,陛下是再睡会儿还是先吃点东西?”曹皇后细声问,生怕大一点声就会惊碎眼前的人。
“寅时,要准备上朝了啊……”骆瑾和阖上双目喃喃低语,只是如今哪里还有朝要上……
曹皇后听骆瑾和感慨,知他定是心中难受,连忙开口说些别的以打断他的思绪。
“陛下睡了这么久口渴了吧?我给陛下倒杯水。厨房里粥一直热着,我让人盛些过来。”
说罢她便要起身,骆瑾和拉住她的手道:“朕没什么胃口,粥就不必了,喝点水。”
曹皇后应了一声去到桌前,不消片刻便端了水回来。她将瓷盏放到一边,扶着骆瑾和坐起来,然后在骆瑾和身边床沿坐下,端起瓷盏想喂他喝。
这段时间骆瑾和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她一直是这样照顾骆瑾和的,今日骆瑾和破天荒从她手上取走了茶杯,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殿内没有下人,杯中的水却还是温热的,骆瑾和低头抿了一小口,垂下双手交握住茶杯对曹皇后淡淡一笑:“这些日子皇后辛苦了。”
“不辛苦,照顾陛下是臣妾的福分,哪里谈得上‘辛苦’二字。”
骆瑾和今晚的状态曹皇后看在眼里,如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即便如此她也从心底里期盼有奇迹发生,期盼骆瑾和是真的好了起来。
她飞快地抹了一下眼,不想被骆瑾和看出端倪,以免徒增伤感。
骆瑾和松开一只手牵起曹皇后,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尚有余温的泪水。
“朕这一生,回想起来真是失败。于公不是一个好皇帝,不能让百姓过得太平富足,反而将他们屡屡遭受战乱之苦;于私不是一个好丈夫,既对不起嘉柔,也对不起你……”
“不、不是这样,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是臣妾福薄。”
曹皇后垂下眼眸,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就像她常做的那般,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外人都道陛下厌恶臣妾的出身,处处防着臣妾,只将臣妾当做笼络陈家的工具。可是臣妾知道不是这么回事,陛下是不想让臣妾卷入纷争之中,不想陷臣妾于危险,不想让臣妾在夹缝中左右为难。这天底下没有比陛下更心善的人了。”
骆瑾和怔怔地看着曹皇后:“歆若……”
曹皇后支撑了许久的坚强在这一声“歆若”中彻底瓦解了。
这是她的闺名,自她嫁与骆瑾和以来,骆瑾和从未这样称呼过她,从前唤她“爱妃”,后来唤她“皇后”,总是刻意跟她保持距离,与她二人过着群臣口中模范帝后相敬如宾的生活,而只有在这一刻他们才终于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陛下!”她匍匐在骆瑾和身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在宫中的时候她与骆瑾和身边有太多的眼线和外人,同时还伴有太多的顾虑和担忧,就像骆瑾和很多事无法同她商量一样,她也有许多心思无法剖白给骆瑾和听。现下两人终于可以敞开心胸一诉衷肠,却已是生离死别之际。
大约曹皇后一直以来都是温和克制的,这突如其来爆发的情绪教骆瑾和有些手足无措。
他呆呆地抬起手,半晌才慢慢落到曹皇后肩上,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叹道:“枉笑朕还以为这些年有把你保护好,却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到头来朕还是害了你。”
曹皇后摇了摇头,多年以来的修养让她只崩溃了一瞬间便又恢复过来。她擦了擦眼泪,抬起身对骆瑾和挤出一抹笑容:“臣妾心甘情愿的。陛下大约不知,臣妾心悦陛下好多年了。”
这个话题换做寻常人家的小夫妻怕是早就聊过无数遍,可惜曹皇后与骆瑾和并非生在寻常人家,这些话曹皇后今日才有机会与骆瑾和提起,已为人母的她忆起当年的往事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少女的羞涩。
“臣妾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才十岁,当时兄长刚被派去户部当差,臣妾此前从未进过皇宫,便缠着兄长求他带臣妾进宫看看。”
骆瑾和一边听着曹皇后的话一边回忆,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有见过她,记忆中第一次与曹皇后相见便是在娶妃那会儿。
“想不到你小时候也那么顽皮。”骆瑾和微笑道,他虽然不记得,但可以想象那个场景,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一跳一跳地拦着兄长的路,撒着娇求兄长满足自己的愿望。
不成想那个跳脱可爱的小女孩后来会长成现在这般端庄持重的模样。
曹皇后腆然一笑,继续道:“兄长被我缠不过,让我扮做小厮,本是想让我在他边上帮着研墨倒茶,结果教我找着个机会从户部溜了出去。”
陷在回忆中的曹皇后忘了“臣妾”的自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