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简单的文字像是洪潮时河水漫涨的堤坝上撕开的一道豁口,满溢的情绪倾泻而出。他回头翻了翻过去的聊天记录,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回复总是寥寥几字,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甚至有些冷漠。近几天因为天文学大会的报告,延宕就更加严重。而临时起意去波士顿这件事,他竟然都没有想起来向对方提起。
可能是单身时间太长了,他习惯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来去,所以没有想起来考虑他人的感受和需要。
他在对话框里来来回回敲了无数次解释,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但最后都因为过于平淡无法凸显自己的诚意,或者过于肉麻自己率先被恶心到生理不适而作罢。
这么犹豫了一下,就犹豫到了回京的时候。
航班落地时是傍晚,到家就将近深夜了。林孟商早就发信息让季青临不要来接,但下飞机后真发现无人等候时,心里居然有些失落。按照季青临过去的处事方式,应该在接机的人群第一排高举双手,像雨刮器一样对他挥舞才对。现在如此果断地答应让他独自回来,显得有些反常。
他是不是生气了?林孟商在外环上看着车流思考,自己过去三十年不谈感情也许是个正确选择,即使是生活在北极冰川里的细菌,也因为环境过于严苛而短寿,更何况是人呢。
他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缓缓开门,还没忘了注意到大门外侧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方,惊讶地发现客厅里一片黑暗。季青临,如同所有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精力旺盛,昼伏夜出,这个点应该还生龙活虎地看球打游戏才对,怎么可能已经睡了呢。
脑中突然跳出一点恐慌情绪,并且以癌细胞的速度疯狂蔓延:他不会走了吧?
就好像有读心能力一样,浴室的门突然打开,客厅的灯光亮起,充满活力的声音迅速压下了林孟商内心所有的不安,就像阳光驱散幽谷里弥漫的雾气:“你回来了!”
行李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拖着滑到了客厅,这在以往可是会让林孟商惊恐发作的,然而他现在只是露出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对方像励志演讲一样的语调有神奇功效,能让起伏不定的心情柔软得如同被熨烫过的棉纶衣物。林孟商的情绪在短短几分钟经过了数次峰回路转,然而表面上还是平静如常,最后只化成了简单的一句:“我回来了。”
季青临冲他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握着浴室门把,好像里面藏着通往界的道路。林孟商好奇地走过来,不知道对方葫芦里藏着什么药。
就像节目揭晓最终奖品一样,季青临“哗”地打开浴室门,一片带着淡淡香气的白雾缭绕着飘出来,缓缓地在两人身边浮动。林孟商透过朦胧的雾气,隐约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浴缸周围和盥洗池边沿立着几支蜡烛,缸中放了三分之二的热水,水面漂浮着细密的白色泡沫。
“仙人掌花、椰子和柠檬,”季青临的语气如同电视广告时代的推销员,“能让你在家中体验到三亚度假的氛围。”
“你……”林孟商停转的思维还能推理出此种情形的来由,“不会也看了‘欲|望都市’吧。”
季青临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似乎是在追忆自己逝去的糙汉气概:“环境影响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下一秒林孟商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季青临的表情很像是突然被雷劈到的焦木,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腰。
“谢谢你。”林孟商的声音闷闷的,仔细听似乎塞住了鼻子。
只是给放水泡个澡而已,这架势好像季青临对他有救命之恩一样。男大学生慢慢地抚过对方清瘦的脊背,感受指腹下流淌过的肌肉线条。
“快进去吧,”季青临最后放开了他,“刚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肯定很累了,好好放松一下,然后上床休息。”
“其实还好,”林孟商说,“我在飞机上睡了很久。”
“怎么可能不累呢,”季青临的语气庄重,“你都在我脑子里转了一天了。”
林孟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又是一句土味情话,然后突然爆发出很急促的笑声,非常爽朗,完全不像他以前面部表情幅度不大——或者用季青临的话说,衣袂飘飘超然世外——的样子。也许是没听过他这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快乐,季青临反倒是吓傻的那一个。大概过了数二十只羊的时间,林孟商止住笑声,很专注地看着对方,眼神在雾气里有些模糊不清。
在他开始动手脱衣服之前,季青临走出了浴室,顺手带上了门,然后把漂洋过海带来美国灰尘的行李箱提到门口消了遍毒,放到主卧的床边。
第29章林孟商
“我要收费。”冯诺一大声地宣布,然后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结果因为没对准,果壳落到了用来接垃圾的餐盘外围。他在林孟商平淡却沉重的目光里把壳捡起来放到盘子里,嚣张的气焰也矮了一截。
“收费可以,”林孟商毫不在意地说,“但是你得出个详细的价目表,收费细则也要写清楚。”
冯诺一嚼着瓜子在脑袋里计算了一会儿投入产出比,最终因为懒癌晚期放弃了:“算了,你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
“我在出国的时候,怎么说呢,对他有点冷淡,但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林孟商说,“我想表达一下其实我也很在乎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我就是说不出来。那种直接的情话他说起来像顺口溜一样,我说起来就像个有语言障碍的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