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敢对着她装老鹰,那她也就不必假客气了,把脸一沉,她开了口:“还记得吗?昨晚是家父把你救回来的。”
那人这回点了点头,哼出了破锣似的一声“嗯”。
“你是厉司令的兵?”
那人又微微的一点头。
“我不知道你的伤势如何,你若是能走,那就请走;你若是走不得,那么也可以留下来养几天伤,我总不能逼着你出去送命。但你若是要留下来养伤,就休想再耍什么花招,我不求你报我家的恩,但也绝不允许你再像昨晚那样,拿着枪和手铐吓唬我家的人!听清了没有?”
那人一直望着她,起初那目光是恶狠狠的,后来那凶恶渐渐散了,他的眼中又添了几分好奇神采,仿佛她是什么奇景。万家凰被他看了个无可奈何,索性不和这粗人一般见识。将捂着鼻子的手帕放下来,她在那血腥气中皱了眉头:“你到底是哪里受了伤?我家的仆人昨天给你上了些刀伤药,你如今感觉如何?好些了没有?”
那人终于开了口:“谢谢你。”
万家凰听他答非所问,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皱眉头,那人又说了话:“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句话,论起来是极平常的语句,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怎么会那么不招人听,简直像个大人物对待个小女孩一样,居高临下的、降尊纡贵的,有种与民同乐式的和蔼可亲——“你叫什么名字”?
万家凰一听这句话,立刻就感觉自己是遇上了人生对头,有这人留在家里,自己这些天怕是要难熬。
“我姓万。”她憋气窝火的回答。
他点了点头,冷淡的自语:“原来是万小姐。”
万小姐恨不得一个白眼把他翻出去:“还未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一介败兵,愧报姓名。万小姐就随便叫我一声——”
说到这里,他沉吟着思索了一番,思索的结果如下:“我比你年长,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
万家凰那攥着帕子的右手动了一下,是强忍着没去抽他一个嘴巴子:“这真奇了,我一片好心救人,怎么倒救了个哥哥出来?这位先生,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不是全然无知的人,怎么好意思见了个陌生女子,就和人家论起哥哥妹妹来的?我对你尊重,你也该识些尊重,要不然你就请走,这里也绝不会有人强留你!”
她这番话一出,床上那人不但不羞惭,黑脸上反倒闪过一丝惊讶:“我得罪你了?”
万家凰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也不愿和这么个黑东西吵架,气得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不理你了!谁有空起大早和你拌嘴?”
万家凰难得遇到如此无礼的野人,然而气愤愤的回了房,她又没法向翠屏诉苦,因为凭着她的身份和地位,和个野人斗气,基本等于自轻自贱。翠屏这边倒是效率很高,不但找到钥匙锁了抽屉,还去厨房催来了早饭,这时见她回来了,便说道:“大小姐,厨子早上出去看了一眼,说是外头处处都戒严,路口全架着枪,别说店铺不开张,路上就连狗都没有一只。所以这几天,咱们在饮食上都要受些委屈了,您看,早上就只有米粥和小菜。干点心倒是还有不少,我给您装一碟子来?”
万家凰摇摇头:“这个时候了,有的吃就不错,还挑剔什么。”
翠屏仔细的看了看她:“您怎么啦?变颜变色的。”
“别提了,我方才去看了父亲扛回来的那个黑家伙,结果看了一肚子气。这种粗鲁丘八,真是理会不得。他的伤势若是轻些,我非立刻把他赶出去不可。”
翠屏察言观色,试探着问:“他说话冒犯您啦?”
“哼,这也真是个本事,话说得不多,可一句赛一句的气人。”万家凰坐下喝粥:“别提他了。”
翠屏立刻转移话题,要让万家凰消气。而万家凰这边吃了七八分饱,情绪刚好了些,张顺来了,进门就把话题又转移了回去:“大小姐,我刚去瞧过那个兵了。今天我才看明白,他那身上的伤不是枪伤,倒像是刀割的,肚子上一道口子,大腿上一道口子。他说那是炮弹皮崩过来划伤的,这样的伤,得拿线缝上才行,单是上点药可不够。可是这个时候,又上哪儿给他找大夫缝伤口呢?”
“让他自己长着去吧!”
“不行啊,他已经发起高烧来了。”
万家凰答道:“生死有命,你看着办吧!”
张顺听她话音不对,看了翠屏一眼,收到了翠屏飞过来的眼色,便也有了点明白,当即闭嘴告退。万家凰独坐了片刻,正琢磨着到底要不要随那个野人“生死有命”去,结果门外响起了皮鞋声音,正是她父亲驾到。
万里遥昨晚吃饱喝足,好睡了一夜,如今见了女儿,还是惊魂未定:“大妞儿——”
万家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因为这“大妞儿”三字,是她顶小的时候才使用的乳名,如今她这么大了,旁人叫她一声大小姐,万里遥平时也要称她一声大姑娘,非得是急了眼失了态,才会口不择言的喊她大妞儿。昨晚万里遥死里逃生,叫她一声大妞儿也就罢了,怎么到了今日天下太平了,还不把口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