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直觉周傅年不太对劲,对方不是会轻易承认自己疲累的人。年约半百的导演用他审视过无数人的眼睛观察着他,周傅年太过风轻云淡了,高义的担忧消弭了下去。
“好好休息,不行的话明天就先不拍了。”高义说。
这种拖进度的话从高义的嘴里说出来着实有点匪夷所思,周傅年看着他已经开始有些花白的鬓角,心中微热,“好。”
高义这才放心地走开了。大家都忙着弄别的,另一场戏在隔壁的场地拍摄,基本所有人都转移了过去,这里只剩下了周傅年和寥寥两三个工作人员。
周傅年看着高义走远,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脚步有点缓慢,却依然身板直挺着平稳往隔壁走去。高义要比他先到,洪亮的训斥声早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周傅年没有走进去,他只站在门口,穿过层层叠叠的仪器和人员看向身处视觉中心的高义和宋竞卿两人。宋竞卿的侧脸看起来要比之前凌厉了几分,他离高义一步远的距离,淡漠的神色看起来好像没有怎么认真在听对方说什么,但却跟着高义的话慢慢翻动着手里的剧本。
周傅年静静地看着,直到他们开拍,才转身离开。他回到休息室,拍摄的各种声音也随之消失了,这个时间点这里安静无比。
修长的手指搭在门锁上轻轻扭动了一下,周傅年想把门反锁,却没有成功。他垂眸看着有些发抖的手指,换了另一只手把门锁上了,这才坐到房间中央的沙发上,眼前一阵发黑。
浑身上下的神经末梢都在发疼,呼吸因为换气的间隙过于窄短而听起来十分难受。周傅年微微偏着头,把头靠在沙发上,但从下午拍戏开始的头痛根本就没有因此有一分一毫的缓解。他的演技太好了,好到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喉咙里像有长毛的异物不断搔弄着,他忍不住痒,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咳嗽声却越来越沙哑。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再走吧,他想,至少不要让宋竞卿看见,他害怕再次看见宋竞卿的眼神。
耳鸣伴随着咳嗽渐起,周傅年有些难受地捂住耳朵,但由内而外发出的尖锐声变得更清晰了。
“周傅年!周傅年!”
他听见好像有人喊他,声音有些遥远,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和疯狂的焦急、害怕。
周傅年轻轻睁开眼睛看向面前,薄薄的黑雾散去,哪有什么人喊他,只有那忽弱忽强的耳鸣。他微怔了一下,才在极度的难受中记起那是上次在民宿中,宋竞卿喊他的声音。
“宋竞卿……”他轻声呢喃,慢慢闭上眼睛,在浑身疼痛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一片寂静,周傅年打开门,外面只剩下一盏昏暗到不行的灯光,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大家都走了。
门口有守夜的保安,听见声音用手电筒扫了过来,一看是他,连忙站了起来,“周老师,怎么还没走?”
周傅年朝他微微点头,“有些事情。”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如同粗粝的沙砾刮过石壁。
那保安也听出来了,又看见他脸色好像不太好,几乎看不到血色,“你这是生病了?要好好休息啊,我好喜欢看你演戏的。”
周傅年轻轻朝他笑了一下,忍着喉咙的不舒服,说:“好。”
他搭了车,依旧在离家还有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走回去的脚步却要比往日迟缓许多,但该到的地方依然要到。
没有主人的存在,周傅年的房子在黑夜中毫无一丝光亮。秋天快到了,院里的花草长得很茂盛,在夜风里熙熙作响。即使有风,空气也无比闷热,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周傅年远在离门口五十米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他抬眼看向门口的空地,又看了看院里,空无一人。忍了一路的咳嗽声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反正也没有人会听见。那一刻,周傅年没有发现自己心里突生的失落。
强装无碍的表面脱落,无力的手推开院子的栅栏走了进去,他一向端正的身态因为从骨头深处泛上来的酸疼而难得松懈了下来,虽然这松懈在外人看来几乎看不出。他习惯生病,也习惯伪装,好像成了一种技能。即使是现在,路过的人单看着他的背影,都要夸一句好仪态。
房门口的花开得最好,枝叶伸得有点长了,有些挡住了门。周傅年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余光却瞥见那花下面的花坛砖块上有什么东西微微发着光。
四肢沉得几乎抬不起来,但突然漏了一拍的心跳却让周傅年没有选择进门,他弯下身,拨开底下的叶子,这才看清那白色的砖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上了荧光的贴纸,在黑夜里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那贴纸有些小,周傅年又靠近了些,看见上面写着:“前辈的花。”字旁边还画着很多小花瓣。
周傅年愣了一下,手像被拨开的叶子烫到了一样猛然松开。叶子弹了一下,又半盖住了那字,留下莹莹碎光溢出。他看着那光,眼中浮现无数理不清的情绪,脸庞在黑夜中慢慢柔和下来。
他出了神,没有发现身后传来急促无比的呼吸声。宋竞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子里,青年的样子无比狼狈,满头大汗,只知道将目光牢牢锁住周傅年的身影,双手不住颤抖,紧绷的姿态像一头野兽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去。然而他走向周傅年的时候,却又无比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