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道:“连外城的东便门和广渠门也被逆贼的大军包围,奴婢去齐化门巡视,遇到本兵张缙彦,他将皇爷给吴三桂的手诏退还奴婢,带回宫中。”
崇祯脸色凄惨,默然片刻,问道:“崇祯二年,东虏进犯北京近郊,何等危急,袁崇焕接到勤王诏书,留下部分人马守宁远,亲率满桂、祖大寿等大将与三万精兵,火速入关,日夜行军,扎营于广渠门外,使北京转危为安。
以袁崇焕为例,吴三桂知京师危急,他率关宁骑兵,从山海关两日夜可到朝阳门外,北京便可可以万无一失,你认为吴三桂会及时来么?”
王承恩伏地不敢回答。
近十年来,由于东事日坏,北京朝野私下议论袁崇焕的人多了起来,都说袁崇焕是少有的奇才,崇祯先轻信了朝臣的诽谤,又中了反间计,枉杀袁崇焕,自毁长城。
他清楚崇祯近几年也从厂臣密奏朝野私下议论,反省自己,心有悔意,但为了面子,不肯承认自己错杀了袁崇焕,也不愿为袁崇焕昭雪。
崇祯看见王承恩俯首不语,问道:“你也听说袁崇焕死得冤枉?”
王承恩叩头道:“奴婢不敢妄言,风闻朝野早已有此议论,吴三桂只是一员武将,论忠贞、论谋略,都不能同袁崇焕相比,皇上,眼下十余万逆贼已把北京四面合围,吴三桂的救兵怕是……不会来了!”
崇祯流下眼泪,痛心地问道:“城上的守御情况,你去察看了么?”
王承恩哭着道:“皇爷,事到如今,奴婢只好冒死实奏,城上只有三千太监,老百姓和三大营的老弱残兵上城的也不多,大概三个城垛才摊到一个人,守城百姓每天只发几个制钱,只能买几个烧饼充饥,城上又冷,大家饥寒交加,口出怨言,无心守城。”
崇祯急问道:“逆贼今夜是否会攻城?倘若攻城,如何应付?”
王承恩道:“逆贼陆续来到城下,尚在部署兵力,以奴婢忖度,逆贼很可能明日攻城,今夜尚平安无事,但须谨防城中有变。”
崇祯又不敢置信的问道:“城内派兵巡逻,查拿奸细,难道没兵了?”
王承恩道:“三大营在沙河御敌,不战而溃,留城的兵力虽然按册尚有五六万,但是前两天经戎政侍郎王家彦按册点名,始知十之八九都是缺额,实有官兵人数不足五千,且多是老弱无用之人,充数支饷罢了,王家彦同奴婢商议,从中挑出千人上城,余下的分在内外城轮班巡逻,如今北京城里,全是些不管用的老弱残兵啦。”
崇祯已经不指望吴三桂来救,守城兵力又空虚,亡国灭族的惨祸就在眼前,他大汗淋漓,浑身战栗,但他毕竟性子刚烈,很快就深吸了口气道:“土木之变,英宗皇爷陷敌,也先兵势甚盛,挟英宗皇爷来北京城下,认为北京唾手可得,那时国家何等危急?朝中却有兵部尚书于谦,打退也光,使京城转危为安。
朕非亡国之君,可是十七年来,满朝文武泄泄沓沓,徒尚门户之争,无一忠心谋国之臣,倘若朝中有半个于谦,又何至于会有今日啊!”
说着,就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王承恩也抹着眼角道:“这是气数,也是国运呐。”
崇祯哽咽说:“虽是国运,倘非诸臣误朕,国运何竟至此,只说从天启至今二十年中,国家何尝没有人才,皆因朝廷多是妨功害能之臣,蒙蔽主上,阻挠大计,陷害忠良,使人才不得其用,不得其死。
从天启朝的熊廷弼、孙承宗算起,到本朝的杨嗣昌,都是未展抱负就群起攻讦,使朝廷自毁长城,而有今日之祸,朕非亡国之君,而遇亡国之事,死不瞑目!”
王承恩知道城陷只在一二日内,也伏地悲哭,却不知拿什么安慰崇祯。
几个乾清宫中较有头面的太监宫女屏息立在窗外,也是有的偷偷揩泪,有的悄悄走开,到别处哭出声。
过了一阵,崇祯还不死心的问道:“真没办法给吴三桂送去手诏,催他火速率骑兵来救京师?”
王承恩犹豫片刻,便道:“兵部已无办法送出手诏,请容奴婢再去同厂臣密商,厚给赏银,无论如何,今夜派遣个忠心敢死之人,缒出城去,将皇上手诏送到吴三桂军中。”
崇祯哽咽说道:“赶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