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人都不晓得郑克臧夫妇遗骸安葬在何处了,那来得万民崇祀啊?而且就前后文连贯来说,最后这句可不一定单指郑克臧夫妇,更像是在讲郑成功与郑经,又是孤臣、又是忠灵的,而且前文描述的功业大多完成于郑成功与郑经这两代。」毓璇说。
我完全同意毓璇的看法,与其说这段文字描述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不如说是两代延平王的长眠之地。
「嗯!我同意你的看法,而且最后这一句还有个奇怪之处。依据民间习俗的说法,人有三魂,分别是主魂、觉魂与生魂。人死后生魂消灭、主魂会再入六道轮回,至于主导感官、记忆的觉魂则被引至牌位供奉。所以墓地埋葬遗骸,牌位接受祭祀香火。可是最后这一句却说残躯伴随忠灵、共享万民崇祀。」我说。
「会不会郑克臧夫妇安葬在供奉郑家人牌位的地方啊?这样遗骸与牌位觉魂就同在一处,残躯就永伴忠灵了。那个地方有供奉郑克臧的牌位?」毓璇问。
昨晚回到宿舍之后,我也曾思考过毓璇提出的这个可能性。
「有三个地方,一个当然是郑氏家庙,另一个是延平郡王祠,但延平郡王祠的郑克臧牌位是近代才祀奉的,所以不可能是指那里。最后一个地方比较少人知道,就是沙淘宫。何昊雄教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沙淘宫供奉的沙淘太子又称为大太子,后人误以为那是三太子李哪吒的大哥金吒,其实沙淘太子是指郑克臧。郑克臧虽被立为监国,但尚未继任延平郡王就遇害了,所以民间都以『大太子』称之。沙淘宫就位于三百年前还是海岸线的西门路上,就是陈文钦教授所说,相传郑克臧遗体被冲上岸的地方,我们明早再去郑氏家庙和沙淘宫看看吧!」我说。
虽说如此,但我并不认为在郑氏家庙或沙淘宫能得到答案。既然今日已无人知晓郑克臧夫妇遗骸的下落,就算真的安葬在这两个地方之一,我们也别期望能问出什么结果。
我继续倚着文昌阁回廊的栏柱,享受着向晚温和的夕照以及迎面吹来的暖煦微风,漫无目的地俯瞰着赤崁楼园区、俯瞰着园区大门前的道路、甚至是对街的祀典武庙。进行户外教学的学生团体正在整队上车,游客也大多已经参观完毕,准备体验附近的着名小吃。
园区内的喧嚣大减,反而园区周遭的小店即将迎接扰嚷。对街祀典武庙的宫墙旁,一位眼戴墨镜、身穿黑色背心与牛仔裤、体格健壮的男子,正端起相机、看着取景窗,如砲管般的广角镜头由下而上朝向赤崁楼,似乎准备在离去前为这座楼阁拍下最后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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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天空已由橙红转为靛蓝,毓璇和我仍在赤崁楼园区内逗留。
赤崁楼是台南市少数夜间开放的古蹟之一,在亮丽的灯光照明之下,楼阁多了一份神秘感与现代感,与白日古朴的风味大异其趣。正值郑成功文化季期间,楼阁前举办了夜间音乐会,演奏着台湾传统歌谣,美妙的乐音吸引许多市民前来聆赏,毓璇和我自然也捨不得离开,直到九点鐘演奏会结束。
「肚子饿了吧!隔壁巷子里有家小吃店,它的锅烧麵很好吃喔!我常常特地从学校骑单车过来这里吃晚餐。」毓璇说。
当我们走进毓璇说的那家小吃店时,店里的电视正播放着歷史学系发生命案的新闻。看来警方并没有对记者透露太多,至少新闻没有提到警方曾侦讯了两名学生的消息。
稍后店员端来了我们点的锅烧麵与水饺,麵的外观看起来相当家常,配料也是很一般的鸡蛋、青菜与两块天妇罗。我吃麵习惯先嚐嚐汤头,热汤一经过舌尖、滑入喉咙,那滋味却是令我惊艳。味道虽然与外观一样平实无华,却突显了食材本身的甘甜。我不喜欢食物经过繁复的加工与浓杂的调味,所以这碗麵很对我的味口。
就在我正沉浸在意麵的香气与麵汤的甜味时,背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
是柯伯伯的来电。
「喂!柯伯伯!是!我是澐杰!有什么事吗?嗯…我晓得了,那我明天方便过去一趟吗?病房是?好!谢谢!」
按下结束通话键,手机随手放在桌上,继续享用我的晚餐。
「谁打来的?」毓璇问。
「是柯伯伯,他说何教授醒来了,伤势已无大碍。我要求明天早上去医院探望何教授,他答应了。现在何教授是直接能证明我们清白的人。」我说。
「我和你一起去。」毓璇说。
再度埋首汤碗,鼻樑上的镜片却被麵汤的蒸气给附着了一层水雾,让我不得不暂别那醉人的香气,抬起头来擦拭镜片。
小店就位于巷口,从店内可以看见对街祀典武庙的一小段宫墙,当我戴回眼镜时,不经意瞥见傍晚那位站在祀典武庙的宫墙前、朝赤崁楼拍照的健壮男子,此刻仍然还待在原处,似乎还对赤崁楼依依不捨、不愿离去。唯一不同的是,因为夜色的降临,他摘下了墨镜。
吃完锅烧麵,毓璇和我准备走回陈德聚堂的巷子口,我们停放摩托车的地方,经过了大天后宫,我猛然想起手机还放在刚才吃麵的小吃店里。
「我把手机忘在锅烧麵店里了。我回去拿,你就先到停放机车的地方等我吧!」我说。
当我准备调头回麵店,一转身却发现刚才站在祀典武庙宫墙旁的男子,正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走来,手上拿着地图,似乎正在研究路线。
接近那位男子身边,无意间瞄了他一眼。原先架着墨镜的鼻樑相当高挺,而少了墨镜遮掩的眼神则锐利如鹰。我好像曾经在那里看过这么一张相似的脸庞?
取回手机,我三步併作两步,快步走回停放机车的骑楼,毓璇已戴好了安全帽,在机车旁等候。下午停放在路边停车格的黑色休旅车仍未离开,当我一发动机车,休旅车的大灯也随即亮起。虽然夜色已暗,但在路灯的协助下,我还是可以透过休旅车的前挡玻璃,清楚的看见车内的驾驶。
原来那位在祀典武庙宫墙旁对着赤崁楼拍照的男子,正是这辆黑色休旅车的驾驶,难怪我觉得有点眼熟。
等等!是碰巧吗?不对!这个男子从我和毓璇抵达陈德聚堂时,或许还要更早,就开始跟着我们了。他拿着相机站在祀典武庙的宫墙前,并不是在为赤崁楼拍照,而是透过相机的变焦镜头,注视着我和毓璇的一举一动。是警方的人吗?还是伤害两位教授的兇手?
机车驶上道路,那辆黑色也跟着起步移出停车格。我转头对毓璇说:
「我觉得我们可能被跟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