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阳炎体。
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压在她肩上的、在她颈后冰凉哈气、在她耳边呶呶不休的,在这股热浪中刹那间尖叫着四处逃窜,像是被火星撩到的蝙蝠,呼啦啦飞了个干净。
她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衣服,慢慢地沥干了水分,轻盈得可随风荡起。
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强的阳炎体。
只可惜马上就要走了。
这样想着,索然无味,机械地重复:“您想要点什么?”
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没搭话,衡南蓦然看见他双肩阳炎火焰烧得更盛,如果再往上看,她就可以与来人四目相接,但是她低下头去。
她恐惧眼神接触。
胖子见衡南半晌应付不来,把女孩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柜台后,热络地捏过了菜单递来,“第一次来吗?可以尝尝我们这儿新品。”
那男人的目光在菜单上走了一遭,又看向了他,半晌才开口:“好啊。”
胖子咽了口唾沫。他的口气很平静,脸色也很坦然,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让人感觉到背后发凉。
店里没有客人,咖啡机嗡嗡作响,等待的过程中,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巍巍陪笑道:“上班,顺带喝咖啡啊?”
那男人这会儿倒是不拿那种慑人的眼神看他了,只是有瞥着水池边衡南沉默洗杯子的背影,轻慢道:“不是,我接我太太下班。”
回去的路上,张森从副驾移到了后排,手里崭新的一串佛珠垂下来,流苏摇摆。
“真、真是小叶紫檀。”张森转了转佛珠,笑得直呛,“让道个歉,看他、他吓得那熊样,差点给小、小二姐跪下去叫姑奶奶,真、真出息。”
盛君殊说:“扔了。”
张森顿了顿,赶紧把佛珠塞进抽屉里。两只手臂撑着前座,有点忧虑地看向靠着副驾睡着的衡南。
先前那紫毛幺鸡喊衡南“鬼妹”,张森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见着衡南的人就全明白了。
小二姐还是那个样貌,只不过脸上苍白得像是涂了厚厚一层粉一样,眼圈一周淡乌青色,大而昳丽的一对眼睛又黑而无神,使得这幅雪肤花貌,凭空有了点诡异的气质。
能在陌生人的车上睡着,安全意识也差了一点。
“小二姐这、这是咋了?”
从咖啡店移到了车里的狭小空间,原本不太明显的事情就遮蔽不住了,衡南脸上、身上混杂着汗水,一股浓郁的腐烂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头发、汗水和伤口在脸上混成一片,他想给小二姐拨拉一下头发,半天都没找到地方下手。
此刻凑得近,那股酸腐味道更是直冲肺腑,张森捂着鼻子,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你说她她都弄成成这样了,那大大猪蹄子也能下得去手?”
盛君殊一向洁癖,此时沐浴在其中,却似乎毫无感觉,干脆利落地抹开女孩被汗濡湿的头发,捏起衡南的下巴,垂着眼上下仔细检查,似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洗澡?”
“噢,水是灵、灵介质!”张森抓了下头发,“小二姐是造、造了什么孽。”
有灵介质,怨灵即可攀附而上,移动,现形。难怪水鬼、浴室,大都是恐怖小说的题材。衡南先前作为普通人,想必是吃过了大苦头。
“这些鬼干嘛老、老是缠着小二姐不放?”
这个问题对盛君殊来说很简单。
“垚山派从前以除魔无数,死在我师门剑下的怨鬼太多了,现在她失了阳炎体……”
盛君殊看着眼前这张脸,阔别千年的师妹现在就躺在他车里,他心里只是一片疏离的平静。
可悲的是,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某些细节,譬如原来眼角有没有这颗美人痣,上妆前是不是眼前少女这样毫无血色的菱形唇。因为他从未留心地端详过她的脸。
所幸找到她,护住她,他身为师兄和未婚夫的责任,完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