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诊治,确认了天子只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一众近臣才放下心来。
看了守在床边的钩弋夫人一眼,金日磾悄然退到门口,对一个中常侍低声吩咐了一番,那个中常侍立即点头,无声地离开。
众人本以为一夜无事,等天子醒来便好,谁知,天将亮时,天子又起了高热,竟是比之前甘泉宫那次还凶险,太医们用尽手段,也没能将天子的体温降下来,所有人都惶恐不已,太医更是害怕得直抖,连针灸都差点刺错位置。
金日磾此时无比紧张,心里不住用匈奴话咒骂霍光!
——平时,即使是休沐,同为侍中的霍光也不会夜宿宫外,可是,这一次,因为皇帝已经下诏赦免太子,加上他的嫡长女小产,霍光特地与他说了,今日在家中过夜。
——若非如此,他岂会如此无措。
金日磾是匈奴休屠王之子。元狩二年秋,浑邪王与休屠王谋降汉,天子担心他们以诈降为名行袭边之实,令骠骑将军霍去病领兵前往迎接。事到临头,休屠王又后悔了,浑邪王心一横,杀了休屠王,兼并了他的部众,投降汉朝,受封万户侯,而金日磾与母亲、弟弟则成了俘虏,与父亲的祭天金人一样,成为了大汉天子的战利品。
——说白了,他终究是外国人,纵然投了帝王的眼,得了天子的信任,有些事情,他始终是不能做的。
——比如此时……
——比如……万一……天子不讳……
想到这儿,金日磾不由又看了一眼钩弋夫人,眉头紧锁,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太子既卒,一旦天子有所不讳……谁将继位?
——这是一个再迫切不过的问题。
作为天子近臣,金日磾了解这位赵婕妤的野心,因此,他不禁担心赵婕妤会不会借机……
心中的念头杂乱,金日磾也知道自己心绪已乱,不得不勉强按捺下各种想法,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
沉静下来之后,金日磾便知道自己想岔了,不禁心头一紧,立时转身,招手示意值宿的中郎将过来。
“传令禁中、宫中各门,即时紧闭,无论何人,有无符籍,一律不准进出!”金日磾断然言道,见对方尚有犹疑,立即道:“主上怪罪,我便全领,你等说我矫制亦可!”
中郎将连连摆手,道:“仆自当与侍中同担!”言罢便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就听金日磾又声唤住自己:“霍侍中除外!”
中郎将一愣,随即明白地点头。
中郎将离开后,金日磾稍稍安心,却还是悬着心,一边关注帝寝内外的动静,一边时不时地看向时漏,可是,直到夜漏全尽,宫人入殿熄灭烛火,他还是没有等到霍光。
从最初的焦急到后来的困惑,金日磾实在不明白,会有什么事情能在这个时候阻止霍光赶来建章……
——皇孙二人皆卒!
一句原本没有在意的话陡然闪过脑海,金日磾愕然变色。
——太子只带了两个儿子在身边……他的长子皇孙进并没有随他一起走……
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金日磾狠狠地攥紧拳头。
直到一阵呻吟响起,伴着钩弋夫人惊喜的低呼,金日磾连忙起身,在床侧止步,向忽然醒来的天子恭敬行礼。
天子的脸色依旧腊黄,双眼通红,却不再是之前那般沉痛茫然的神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缓缓转动,天子的目光越过钩弋夫人,落在金日磾的脸上。
“金小子……”天子轻声呼唤近臣,钩弋夫人连忙退开,让金日磾靠近天子的寝床。
“主上有吩咐?”金日磾以一贯的恭谨态度询问天子。
“诏御史、廷尉查太子遇害前后!”天子平静地下达诏令。
金日磾低头应诺,抬眼间却正对上天子通红的双目,不禁心中一颤,默然低头退下。
退出奇华殿,金日磾正要去御史府,就见霍光缓缓行来,不由停步,谁知霍光经过他身边时根本没有停步,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史良娣、皇孙进与皇女孙,全部遇害……”
金日磾的身子不由就晃了一下,抬手扶住廊柱,闭目平静心神,片刻之后,他蓦然转身,却只见霍光踩着与平时毫无二致的步点,踏入帝寝。
他心中一紧,却只是咬牙转身。
——霍光是不愿相信别人了!
——所以,连对他也不愿提那个尚在襁褓的皇曾孙的状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