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澜静了静,然后开门下车。
齐宋见她不语,以为她有些动气了。
就像从前,也曾有很多人问过他,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说出来啊?几次没有得到回应,他们都会这样,带着些怒气离开。其实也是难怪,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把边界扎得那样牢固,对方敲门,几次三番得不到回应,总会被伤到。他能理解,却也只能在心里说声抱歉。有时候,他真的做不到。
但眼前所见却与过去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隔着挡风玻璃,他看到关澜绕过车头,又来拉他这一边的车门。
他抬头望着她,不明所以。
&ldo;你往那边挪挪。&rdo;她推他,让他坐副驾那边去。
&ldo;干嘛?&rdo;齐宋问,心想自己都已经准备回去猫着了。
但关澜十分坚决,只是推他,又说了一遍:&ldo;你坐那边去,我来开车。&rdo;
齐宋无法,艰难跨过中控坐到副驾位子上,问:&ldo;去哪儿?&rdo;
&ldo;吃饭。&rdo;关澜回答。
&ldo;那你家……&rdo;他没直接问出来,你女儿怎么办?
她也没直接回答,只是说:&ldo;今天周五。&rdo;
是他忘了。转念却又觉得讽刺,周五黎尔雅去黎晖那里,算是给他判个缓刑。
她试着调整座椅位置,不得其法。他伸手过去帮她,像是默认准许她侵入他的边界。两人身体接触,却又是那么熟悉的,好像根本不存在什么边界。他动作顿了顿,但她只是让他坐好,然后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把他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地还给他:&ldo;你要是不想讲话,就别讲,不用管我。&rdo;
车子开到路上,正是晚高峰,她没上高架,走的既不是去滨江,也不是回南郊的方向。红色刹车灯蜿蜒一路,她往西南区开,真的说到做到,没跟他讲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过去的,现在的,他忽然又有些好奇,这其中是否会有一丝丝的交集。
最后,她把车拐进路边一个小区,是那种盖了几十年的新村,跟门口保安商量了半天,人家才给她指了门岗旁边的一个位子让她停下。两人下了车,她又带着他往外走,沿途经过菜场,水果店,超市,学校,直到看见肯德基的招牌,她走进去,站自助屏幕前面点餐。
虽是晚饭的点,但店里人不多,现在大家都觉得薯条炸鸡是垃圾食品,难得吃一次还得避着熟人。他们这样的,老远跑来这里,更显得奇怪。
关澜却无所谓,自己选好几样食物,又问他要什么,然后领了餐,找位子坐下,一边吃一边说:&ldo;这家开在这儿好多年了,我小时候就住在刚才停车的那个小区,在路上经过的那个小学读书。这家店刚开出来的时候,还觉得老高级了。考试成绩好,才会让爸妈带着上这儿来吃一顿。后来有了些零用钱,就会跟同学一起来,买份薯条加一杯可乐,号称写作业,其实说一下午的话……&rdo;
齐宋听着,这才有点明白过来。
他总觉得她对其他人都很好,就对他不行。其实,她对他也是一样的。恰如此刻,她是跟他想当年,就像那天她对罗佳佳。
但他觉得不够,也许是因为他的毛病比其他人更多,更重,也许是因为他更贪心。
快餐店里总嫌吵闹,两人还是没怎么说话。关澜很快吃完,又对齐宋说:&ldo;走吧。&rdo;
齐宋这次没问去哪儿,只是自动跟着她走。而她也没返回那个小区取车,反而继续沿着那条小马路往前,一直走到社区体育中心。
他们拐进去,一楼便是游泳馆,有孩子正在训练,初学的抱着浮板,已经会游的在泳道上来回竞速,还有更专业些的,在池边绑着弹力带练体能。
水声和人声在空旷的大房间里回荡,灯光从窗口倾泻而出,照到他们身上。关澜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头发被夜风吹起,忽然说:&ldo;我就是在这儿学的游泳,那时候还只有露天泳池呢,我们去看看还在不在吧……&rdo;
于是,两人又往后面走,经过篮球场,看到那个废弃的露天游泳池,这时候已经用铁丝网圈起来了,池里水已经放空,旁边也没有亮灯,其实什么都没有,沉在一片黑暗里。
但关澜还是站在那儿,隔着铁丝网看着那里,又跟他想当年。
她说起关五洲教会她游泳的那个暑假。一次游完泳从泳池出来,天上忽然下起雨,他让她坐自行车后座上,一起顶着雨回家。半路看到人家办庙会,她想吃那里的炸猪排。关五洲又停下来给她买,结果到家两人淋得透湿,被陈敏励一通批评。
甚至还有刚才那家肯德基,其中的一些记忆也与父亲连在一起,过生日,期末考了前三,甚至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关五洲都会带她去那里,一个两块钱的甜筒就可以让她又开心起来。当然,那种开心不全是因为冰激凌,而是因为在父亲那里她什么都可以说,永远都会得到回应。
那些细碎的小事,不知为什么记得如此深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说起来。也许早已经偏离她此行的本意,也许根本不合适对齐宋讲。但她忍不住,还是都说了。
以及后来,父亲的头发白得很早,在她带着尔雅回家之后的那几年里,一片接着一片,肉眼可见地变成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