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霖笑而不答,真让白羽音愈加生气且着急。她又不敢冲上前去看个清楚,只能遥遥等待那团绿色的烟雾渐渐散去。少时,便看见武林人士东倒西歪或坐或卧,少数几个站着的,怒冲冲盯着严八姐等人。而端木平虽然面带病容,让弟子搀扶着,神情却十分严肃,半分也不癫狂。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白羽音伸长了脖子。蓦地,见苍翼跳了出来,大叫道“我明白了!”接着,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神鹫门武功的道理。由于距离甚远,白羽音听不大清楚,况且五行八卦复杂无比,本来就叫人摸不着头脑,她只见苍翼手舞足蹈,最后说道:“他丝毫不动内力,这些毒药能将他如何?你们看我来引他露馅!”说时,大步走向端木平,伸指直戳他胸前膻中穴。
白羽音眼睛眨也不眨——端木平会发狂吗?苍翼这怪人不会帮倒忙吧?或者,这一击杀死了端木平,也算一种了断?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而那边圈中的其他人,诸如严八姐、邱震霆等,也都一样紧张。瞬间,时空好像了凝固了一般,众人都静止了,连同端木平在内——他仿佛是太过吃惊,竟无法避开苍翼这一击,眼睁睁看着对方击中自己胸前要害。
接着,一切又流动了起来。只见端木平晃了晃,仰天摔倒。一蓬鲜血自他口中喷出。“师父!”神农山庄的弟子扑了上去。而苍翼则惊骇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然后看看端木平,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怎……怎么会这样?你……你怎么一点儿内力也没有?”
“你这魔头!”一个神农山庄的弟子哭道,“师父为了给皇后娘娘治病,以身试药,结果中了剧毒,就……就内功全失了!”
在场诸人不由全都怔住。白羽音也半晌合不拢嘴:“内……内功全失……难怪他不会走火入魔……但怎么……怎么会……突然这样?”
哲霖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什么‘以身试药’,根本就是借口!端木平自然是料到了辣仙姑的计策,害怕被毒药引得失了常性,所以不惜自废武功来化解这一危机。想此人为了修习优昙掌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何其可笑。不过,他为了保住自己正人君子的名声,竟不惜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手段何其狠辣!唉,果然,成大事者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他这一招破釜沉舟,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们哪儿还有办法将其揭穿?”
“可是……他……他这不就成了废人?”白羽音道,“现在严八姐要杀他,岂不是十分容易?”
“那可不一定。”哲霖道,“如果练成魔功,却被人揭穿了嘴脸,他就成为武林公敌。相反,失去武功却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名头,哪怕武林正道的人再怎么虚伪,也不会公然放弃一个救死扶伤侠义为怀的君子,你说是不是?”
白羽音讨厌他那高僧智者一般的语气,冷哼一声不答话。这时,听那边正道人士高声斥责严八姐一行:“你们这些旁门左道的妖魔不觉得羞耻么?端木庄主如此正直无私,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你们却还说他偷学魔教武功,真是荒唐之极!今日不杀尽你们这些妖魔鬼怪,道义何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子算是领教到了!”邱震霆骂道,“反正道理是说不清了,倒不如大家痛痛快快打一场——先宰了这个伪君子再说!”他“呛”地抽出腰刀来,向端木平兜头砍下。
神农山庄的众弟子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被害,纷纷上前拦截。而那些尚未中毒受伤的正道中人也先后挡了上来,顷刻和杀鹿帮诸人打作一团。又有几个来围攻严八姐,口中大呼“斩妖除魔”“捍卫侠义之道”等等。也有人叫着“快拿解药来”。喊杀声,兵刃撞击之声,夹杂着伤者的呻吟之声,还有天空乌鸦的“呱呱”哀鸣,芙蓉庙一派混乱。
这下可怎么收场呀?白羽音烦躁地坐在树根上。
这边厢众人正打得不可开交,那边厢忽然“的的”一阵马蹄声,崔抱月率领民兵们气急败坏地赶了来,后面还有许多禁军士兵。“端木平!”崔抱月还未跳下马,先高声骂道,“你这卑鄙小人,竟敢诬陷我们民兵营——我们和江湖人士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去毒害姜广轩、慧慈等人?”
混战中的人们俱是一愣——慧慈和姜广轩中毒了?难怪没有出现!端木平也满面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呸!”崔抱月啐了一口,“你还装蒜!分明是你搜尽了京城方圆几十里的那十种毒药,如今京里一大批武林人士中了毒,你就说是御药房失窃,还说是我们民兵营的人偷的。分明是监守自盗栽赃嫁祸!”
“御药房失窃?”端木平惊讶。
“你别说你是刚刚听到的!”崔抱月怒道,“禁军都已经在我民兵营放火了!说什么有猎犬寻着福寿膏的味道追踪到我那里——好笑,畜生要有这么灵验,那官府就不怕抓不到逃犯了!”
“崔女侠,”端木平正色道,“福寿膏使人上瘾,毒害无穷,所以才不能广泛使用。但是,利用吃福寿膏上瘾的畜生来追踪,却十分准确。在下的确在御药房中设了这样的机关,为的是防止不法之徒加害皇上。但是,御药房失窃、慧慈大师中毒,而貂鼠又追踪到了民兵营,在下却是刚刚才听到。何来监守自盗栽赃嫁祸之说?”
“哼!”崔抱月怒冲冲,显然一个字也不相信。不过这时候,后面禁军兵士牵着的猎犬忽然狂吠起来,挣脱主人猛地朝人群扑了过去,只猛犬同时“汪汪”嚎叫着围住管不着。他方要畜生呵斥,那猎犬们已猛扑上去咬住他的大腿,痛得他惨叫连连:“老三,快把这些畜生赶走!”
猴老三驱使鸟兽的本领十分了得,只是这天无论他怎么龇牙咧嘴,猎犬们也毫不理会,只是咬着管不着不放。最终还是邱震霆挥刀劈砍,将猎犬尽数斩杀。不过,这些畜生即便身首异处还依然不肯放松管不着——三个狗头挂在他的腿上,鲜血淋漓,分不清哪是他的血,哪是猎犬的血。
管不着站立不稳,跌坐在地,指着端木平大骂:“端木平,你用畜生来骚扰老子,好卑鄙无耻。”
你们那个猴老三还不是成天驱使畜生出来捣乱?众正道人士都反唇相讥。端木平却正色道:“管二当家,猎犬并未攻击旁人,单单追着你不放,可见是你身上沾了福寿膏的缘故。管二当家号称‘神偷圣手’,大约是为了布置今日这机关伏击在下,所以昨夜潜入御药房了,是也不是?”
“放屁!”管不着大骂,“我身上怎么可能有福寿膏?要有,也是你偷偷抹上去的!你这卑鄙小人,竟敢陷害我!我知道了,连袁哲霖那小子也是你一伙儿的!那小郡主也是你们一伙儿的!他娘的,真无耻!真狠毒!你安排他们施苦肉计,骗了我们——你这阴险小人!”
其实管不着他心中明白,大伙儿已经掉进端木平的圈套之中。伪君子精于算计,这毒计真可谓天衣无缝!眼看着禁军兵士走上前来要逮捕他,他不知如何辩解,便乱嚷嚷了一气。却未注意到此话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白羽音在树丛中急得差点儿没跳起来: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哲霖带出民兵营,没叫人抓住把柄。管不着此时却全都招供出来,岂不浪费她一番苦心!
哲霖在一旁也是摇头叹息,不知是和白羽音一样感叹辛苦奔波全都白费,还是觉得自己聪明一世竟然被杀鹿帮这群莽夫拉下马太过可笑?
不过,好在众武林人士只对中毒之事义愤填膺,又急着要找解药,因此只是不住口地咒骂,并未奇怪他怎么忽然提到哲霖。而端木平虽然是阴谋的策划者,似乎觉得自己出面来指出疑点有失他救死扶伤一代名医的身份,于是,保持着大义凛然置生死于度外的神情,尽力大声呼道:“诸位听我一言!今日已有这么多江湖同道受伤中毒,不管御药房那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管严八姐和在下谁是谁非,先要设法给大家解毒。人命关天,总要先救了人,再计较其他!”
只是,喧嚣声震天,大家都没把他的话听到去。而且,就在这里时候,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司马非率领一大队京畿守备军的士兵驰到了近前。
“司……司马元帅……您怎么亲自来了?”孙晋元赶忙屁滚尿流地上前谢罪,说自己办事不力,累得司马非劳累奔波,但也不忘抱怨诸武林人士麻烦不断,实非他能力所能管束。
司马非却不理他,扫视一眼那遍地狼藉,道:“你们把老夫的警告当成耳旁风么?还是你们根本就不将朝廷放在眼中?你们若有什么冤屈,本该向孙大人申诉,或者回到家乡找你们各自的父母官申冤。如今在京城一而再再二三地闹事,若还不将你们拿下,楚国天威何存?”
群雄满腹冤屈恼火,七嘴八舌地申辩,并有人嚷嚷着“官官相护”指责司马非包庇杀鹿帮中人。而蓦地,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喀嚓”一声,一枝粗如儿臂的树枝折断落下。众人又惊又奇,但见司马非手中一支乌油油的管子正冒出一缕青烟。群雄多不知是何物,严八姐却曾见过,正是公孙天成当日打伤姜广轩时所用的火枪。
“吵吵什么!”司马非怒喝道,“你们想让老夫在你们身上也开几个透明的窟窿吗?”众人都被震慑。他们不知火枪虽然毁坏力超过一般的暗器,但装弹不易,司马非根本无法连续射击,只知道此刻大家受伤的受伤,中毒的中毒,哪里敢和朝廷的军队硬拼?况且,看司马非如此恼火,多半要将他们抓回去再受牢狱之苦。众人心中虽然窝囊,却也不敢喧哗,只低声嘟囔。
端木平颤巍巍地站起身:“元帅,诸位江湖朋友不过是不忿严八姐杀害白莲女史又污蔑在下,所以聚集于此和他对峙,谁料他们设下机关,造成许多江湖朋友受伤中毒。元帅不问青红皂白就责怪我们聚众械斗,实在有失公允。”
“没错!”众正道人士纷纷点头附和。
“话不能这么说。”孙晋元道,“白莲女史的案子,本官不是已经在查了么!本官到这里来,不也是为了要请严八姐回去,好升堂审案么?结果你们几句话说不拢就动起手来。完全没把本官……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你们不想死的,就乖乖罢手,跟我回京去把案子都了结了。之后,你们远远离开京城,遵纪守法地过日子去。”
“我绿林众人素来也没有和朝廷作对的意思。”端木平说话不卑不亢,“我等之所以会来到京城,皆是因为有心之人利用庙堂之争迷惑了一些武林同道。而今日我等之所以会聚集于此,乃是因为有人利用职务之便,使在下蒙受不白之冤在前,使白莲女史惨死、诸位江湖同道中毒在后。朝廷对此一再敷衍,有心包庇,我等不得已,才自行解决。本来这些话,在下并不想说,但大人一再辱骂我等——难道朝廷的威严至高无上,我等的尊严就可以随意践踏了吗?”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邱震霆怒斥,“你干的好事你自己心知肚明,用不着谁来冤枉你!白莲女史是谁杀的,四处下毒的又是谁,你也明白得很!他娘的,世上会骗人的不少,不过,老天有眼,没有一件阴谋不会败露。袁哲霖就是个好例子,任他再怎么吹得天花乱坠,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