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无法亲自出面,建厂的事也不可大张旗鼓,”徐冰砚的神情有些晦暗,眉眼间亦流露出愧色,“我只能在背后为此事保驾,具体的还要借别人的手去做。”
顿一顿,又补充:“我并非一定要二少爷随我冒险,相反,我更希望你能了了手上的军火生意、安安稳稳陪着家人过日子,即便一定要做最好也回两广去,那边局势更稳,他们……”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鬼话?”
白清远却又打断了他,神情瞧着似笑非笑、分明就是动怒了。
“我若要求安稳,早几年就不会去趟革命党的浑水,现在你让我回两广?”他真是十分不买账,指责人的样子几乎跟他妹妹一模一样,“上海建厂的事我自然要亲自过手,你也不必出面、光是在前面挡住北京和外国人就够忙了……”
“三年——不,最多两年,”他的眼中有摄人的星火,“两年后我便会让华东实现军火自给,甚至整个东南——”
这自然是极壮丽的理想、如果实现会为这个国家带来惊人的改变,军政两界受到的掣肘都将大幅减少——可同样它的背后也隐匿着巨大的风险,会让被卷入其中的人命悬一线。
“你确定么?”徐冰砚再次严肃地问道,此刻的他不再仅仅是他的友人、他未来的妹婿,而是一个军人、一个要为国家负责的掌权者,“秘密建厂的事一旦走漏风声就会引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偏厅之中静默了一瞬,上位者惊人的气魄足以令所有人心生胆怯,可白清远的心中却只有一片无所畏惧的热诚,令他能毫不回避地面对任何诘问。
“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我不走回头路,是生是死都没有怨言,只怕最后厂建好了你却先走一步,享不到这军火自给的清福。”
语罢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孤勇坚忠都在其中,同时他们也都知道——
一个更阔大也更危险的事业,就要在他们手中从无而生了。
第148章潜藏变得阴鸷,变得决绝。
那天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异常忙碌。
徐冰砚就不必说了,左右一年到头都是在忙;白二少爷前段日子虽频频外出,可到半夜总还会到家露个脸,如今便是彻底不见首尾、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甚至连徐冰洁都因备考而没空四处乱晃了,整日待在新收拾好的官邸用功读书,令人颇感省心。
白清嘉自然也很忙。
如今她已拿定了主意要回新沪教书,校长李圣恺先生在听闻这个消息后还专程从南洋来了一趟上海与她面谈,先是就此前若干不愉快的事件向她诚恳地道了歉,接着又表示很欢迎她重新回到学校教书,还答应她可以直接升任副教授、不必继续做助理教丨员。
尽管白清嘉本身很想像尼诺先生一样直接上讲台授课,可她也明白如今校方提出这样的优惠是看了她身后巡阅使将军的面子;她不愿走这没必要的捷径平白遭人非议,于是便婉拒了校长先生的提议,表示愿意继续从助理教丨员做起,等之后经验与成果愈丰再经评议晋升。
在她的坚持下此事很快一锤定音,她将于今年九月重返学校,继续在法文科工作。
除了这些琐碎之外,白清嘉更多的时间还是用来陪伴薛小姐了。
上回那位水野先生从国外带来的新药效果颇为喜人,静慈的气色恢复了一些,精神也比往常更好,令她和彩娟都十分欣喜。
白清嘉还记得水野医生的嘱托,说要尽力让静慈维持愉悦轻松的心情,于是便三天两头想些办法哄她开心,今日找人在她家里安个烤箱做烘焙,明日带几本小说来和对方边读边聊,后日又买来种子和瓦盆跟她一起在家里种花……几乎是挖空了心思想破了脑袋。
她也试着跟静慈提起过二哥,担心对方会因他迟迟不来探望而默默伤怀,于是也透露了几句他最近的忙碌。
“我也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他人了,”白清嘉一边叹气一边悄悄看着薛静慈的脸色,“他……他的确是很忙,在做很不容易的事……”
薛小姐听言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多么感兴趣,先应了一声“是么”,随后又极简单地说:“那该劝他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
……也就只是应付。
白清嘉抿了抿嘴,忽而觉得此刻静慈的样子很像今年二月时的自己,那时她与徐冰砚久别重逢、也是一样表面淡漠内心痛切,宁愿不看不听不闻不问拒绝一切与那个人有关的消息、不肯露出哪怕一点在乎对方的痕迹。
可越是这样越说明她介意。
……她特别介意。
然而这种事别人又怎么插得了手呢?还不都得靠事主自己多上心?她于是渐渐地也不再多话了,只默默在静慈身边陪着,盼望她和二哥之间……至少能有一个结果。
烂漫的五月像流水一样匆匆过去,悠长的夏日终于伴随着六月一起到来了。
徐冰洁在六月上旬战战兢兢地参加了新沪法文科的考试,此后便一直揪着心等待成绩;由于在备考期间她从未来嫂子那里得了几份珍贵的讲义、且在考试中派上了一番大大的用场,因此便不由对对方产生了一丝由衷的感激,后来又厚着脸皮让白清嘉去帮她打听成绩,白清嘉懒得管、拒绝了,她也没怎么生气,就自己嘀嘀咕咕抱怨了两句,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