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蜀地莫邪山赶来的修士天元子恰好踏入了青岩镇,两袖道袍随风展开。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向镇中妖气冲天的那一个方位,百姓们看不见妖气也看不见金仙灵力,只感觉平地一下子刮起了大风,忽然间就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医馆门口的旗帜和牌子被吹得哗啦作响摔在了地上,叶天清写着药方不自觉地往外看了一眼。
阵法中,夔原本低着头等死,过了会儿,她慢慢地睁开了眼,诧异地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掌,她抬头看李道玄,模样呆呆的。
孟长青跪在地上抓着李道玄的左手,他以为这夔必死无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下一刻,李道玄抬起右手轻轻地捏了下他的肩,“起来吧。”
孟长青明白过来了,“师父您……”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欣喜的眼神,又看了眼他下意识紧紧拽着自己的手,道:“我没想杀她。我修书请了你的一位师伯过来,人应该快到了。还不快些起来,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李道玄伸手扶他。
孟长青忙从地上站起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多谢师父!”他回头看着那妖兽笑,妖兽显然不明白怎么了,眨巴着眼睛。
客栈外,天元子已经到了。李道玄带着孟长青下楼。玄武的规矩,弟子若是下山就应该另立门户,许多弟子下山后就再也没回过玄武,天元子就是其中一人,按辈分来看,他应该是目前玄武内宗在外的弟子中最高的,他与李道玄不是一脉,可他们的师父是师兄弟,少时在山上,天元子与南乡子亲如手足,与李道玄也打过一些交道。
孟长青这一代弟子对于上一辈的事情知之甚少。他听说过天元子这名字,记得那是一位修为高深、特立独行的前辈,年轻时和师门闹翻,之后就一直云游在外,玄武大约对他也不甚满意,提到他都是一笔带过,许多外宗弟子更是听都没听过这名字。连玄武弟子对他的记忆都这么模糊,道门知道他的人就更少了。
孟长青跟着李道玄下楼,瞧见一个青衣的中年修士在楼下等着,手边放着把竹伞,肩上被雨淋湿了一块,气质端正儒雅,望见李道玄与他时,他笑了笑,很平易近人的样子,和孟长青想象中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他对着天元子行了一礼,天元子对着他微微颔首。
天元子与李道玄客栈楼下坐了。自当年前玄武一别,两人已经四百多年没见过了。落座后,天元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李道玄那一头白发上,道:“早年间听说扶象真人观雪悟道一夜白头,还当是外人胡乱编排的,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原来是真的。看样子真人这些年也是经历了许多事啊。”
李道玄的表情如常,也没多做解释,他身后的孟长青倒是表情有些异样。李道玄道:“多年不见,师兄也变了许多。”
天元子笑道:“老了。”
天元子下山多年,自知身份不一样了,不能再如当年玄武山上那样以“师兄”、“师弟”相称,又加之李道玄在道门地位超然,他于是尊称他一声“真人”。此趟他前来青岩镇,是收到了李道玄的书信,说是此地出现了一只刚刚化出心神的夔,想要请他代为教养。他一向喜爱奇异妖兽,想当年他私放巨鲸入东海,还为此与玄武师门闹翻,差点被逐出师门。此次得知蜀地竟然出现了一只夔,他将道观交给弟子代为打理,自己即刻赶来查看。
他好些年没见过玄武弟子了,此时一见到李道玄,当年那些山上的往事全浮上了心头,一时心中也是万分感慨,他道:“前一阵子魔物之乱,各地闹得沸沸扬扬,我在莫邪山那一带都瞧见了好些魔物,本想回一趟玄武,可北蜀乱成一团,实在是脱不开身,只得派了大弟子前去,我心中日夜担心你们,好在你们都没出什么事。”
李道玄道:“有惊无险,如今已然都平定下来了。”
一旁的店家过来沏茶,孟长青低声说了一句“我来吧”,他从店家手中接过了茶具,在一旁给天元子和李道玄沏了茶。天元子一眼就看出来,这行云流水的手法,必然是玄武教出来的弟子。他道:“这位是?”
李道玄道:“我的弟子,孟长青。”他看向孟长青,道:“这位是你师伯天元子。”
孟长青对着天元子行了一礼,“弟子孟长青,参见师伯。”
天元子乍一听见“孟长青”这名字,脸上似乎有意外一闪而过,显然他是听过孟长青那些事迹的,望着他道:“你就是太白鬼城那个邪修孟长青?我总是听见你的名字,你在道门很是出名啊。”
孟长青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下,却还是恭敬道:“我过去做了些错事。”
天元子道:“我听闻你是个断袖,还给人当过炉鼎,后来入了邪道,当了邪修,和道门打得不可开交,还闹出了太白鬼城的事情,是你吧?还有长白宗那个吴闻过,光你们两个人这些年把道门闹得那是天翻地覆,又是恶鬼又是魔物的。你和那个吴闻过,听说你们俩是一对,怎么后来你说他杀了你,你又杀了他?”
孟长青原本正在给天元子沏茶,闻声手里端着的茶差点没打翻,他将茶放在了天元子的面前。一旁的李道玄忽然道:“他与吴聆没有关系,他不是邪修,这些年是我疏于管教,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
天元子打量着孟长青,道:“我还听说了,这次魔物之乱便是他平定的。”他问孟长青道:“要数你功劳最大,可是如此?”
孟长青觉得自己额头在出汗,道:“是道门齐心协力才将魔物之乱平定。”
天元子有一阵子没说话,忽然他笑了一声,李道玄下意识动了下放在桌案上的手,怕天元子对孟长青动手,孟长青不知道这位师伯随心所欲无法无天的性子,他是清楚的。天元子却只是笑,没有别的动作,对着李道玄道:“前阵子那魔物之乱,把我折腾得焦头烂额的,后来平定了,我特意去打听了是谁平定的,我听那些传闻时还想着,孟长青是谁?胆子这般大,能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还平定了魔物之乱。今日一见,竟是这样的。我瞧着年纪也不大吧,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又道,“师弟你怎么收了这样一个弟子啊?”
这个弯拐得孟长青差点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这师伯想说什么了。
李道玄终于道:“师兄,他胆子不大,别吓唬他了。”
天元子看着孟长青道:“胆子不大,能做出这么多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来?我心里可不信,师弟啊,我看你这弟子怕是全天下胆子最大的人了。”这句话说的平淡,听不出赞赏的意思,也听不出批评的意味,他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孟长青。
孟长青站着没动,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看向李道玄。
李道玄道:“这个年纪的弟子,不都是一直做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吗?”
天元子闻声终于笑了出来,道:“是啊,这倒是真的。”他看着孟长青道:“出格些也无妨,这道门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又道:“对了,那只夔在哪里?我想要见见它。”